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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殿依旧是旧时光景。

下了轿撵踏入殿门,便看见院中桂树抽出了一二嫩枝。枯槁,却也是一副尽力迎接春日的景象。映衬着没生气的鸾凤殿,不是欣欣向荣,有几分凄婉,好好的一个春天,竟有些秋末的凄凉。

舒念看过院里的花花草草,枯的枯败的败,但好歹都稀稀疏疏歪倒在原地,不曾被挪碰过分毫。

随便一眼都是带着回忆的。

舒念用手轻轻拨弄着只剩枯枝的芍药,唯恐自己一个手重弄折了它们。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它们往日鲜活的样子,开着粉紫的花,不害臊的占了大半个院子。那时舒念便会和宫女一起在花丛中寻找没有被虫蚀过的芍药花作为晚宴的装饰。舒念会仗着自己个儿高偷偷将花戴在宫女头上,惹得宫女一脸娇羞。琮勒就坐在那棵桂树下,手执一杯清茶,无奈却宠溺的看着他戏耍宫女,偶尔也会吃下两大缸醋,酸酸的说道:“念儿,你看一眼我罢!你忍心让我在这孤独终老么?”

“那你便孤独终老吧,我可要伴着这芍药醉生梦死,做一个逍遥快活仙。”

他明知琮勒要听什么,却总是不顺着琮勒的心意回答。每每都会被琮勒笑骂小没良心的,然后又是一阵撒娇耍混,非要琮勒对他许下三生三世的誓言才肯许诺一二。那时他娇也骄,万万不肯率先低头表明心里,常常弄得琮勒哭笑不得,除了好言软语的哄着,旁的再也奈何不得。

舒念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的过去了。

可看如今,那个孤独终老的竟是自己。芍药已败,世事难料。说要等着自己烛灭的人为自己守三年坟却先一步踏上奈何桥,除了这鸾凤殿,除了已经不属于他的江山和子民,那个人什么都没给他留下,甚至是连为他守三年灵的机会都没给舒念留下。

“你倒是去得逍遥。”

舒念悠悠躺倒在一堆芍药枯枝上,伸手从花枝上拿下一片腐烂的花瓣,放置于眼上,掩了那流下来的水光。

“独独留我一人在此苟且偷生,连为你哭一哭都成了禁忌。”

“琮勒,你好狠的心呐。”

-

美人虽未醉,睡卧花丛也是一道风景。纵花为枯枝,景为败景,美人消瘦,衬着落日云归,凄凄却温柔,叫人移不开眼。

拓羽站在殿外看了良久,看那人,那花,那西归的云。

他刚和大哥讨论完政事,打算在皇宫里歇一夜明日直接上朝,中途想起还有事未和舒念交代,绕道过来,便再也走不开了。

误入尘网中。

拓羽一时只想得起这般庸俗的句子,景是俗景,景中人是画中仙,可不就是“误入尘网中”。

谁都无权打扰那画中仙。

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要向前走的脚停在了门外。就连鸾凤殿的宫女看见了自己要向行礼,都被拓羽给拦住了。

直到夜幕低垂,坠了漫天的繁星。宫女爬上椅子点燃宫灯,那人被这动静吵到,这才悠悠转醒,慢慢坐起。

起身时带响了花枝,簌簌扑扑。

昏黄宫灯摇曳,拓羽只看得一白色人影坐起,正欲开口,却听得那人懵懵懂懂、嘟嘟囔囔的一声喊:“琮勒?”

霎时间万籁俱寂,舒念僵硬了身躯,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拓羽抬脚走入殿内,踏上芍药,干枯的枝丫被折断发出声声脆响,是这寂静的夜唯一的声音。

舒念提着一颗心,拓羽每一步都是踏在他心里的,走一步,颤一下。

数不清是拓羽是用了几步走到的自己面前,舒念的心跳早已乱掉,闭着眼不敢去看这个王爷的眼睛。

他怕看见他眼中有暴怒,他怕自己这几天的忍辱自贬白费,好不容易得来的的苟且成了泡影。

“你在此睡了很久。”拓羽拉起那人,夜寒露重,如此娇人怕是承受不住。

却是有意忽略舒念那一声喊。

“让王爷费心了。”许是为了避嫌,舒念被拉起后自觉退后两步,与拓羽隔了些距离。

拓羽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与舒念间的距离,伸脚踢着枯枝,不说话,也不离开。

舒念如梦初醒,动作有几分慌乱,匆匆拉住一路过的宫女,脸色有些错愕,一时竟不知该叫人什么。

“舒公子,唤奴婢蝶梦便好。”蝶梦人机灵,率先替舒念解了围。

舒念感激的笑笑,“蝶梦,去给王爷泡壶热茶可好?”

蝶梦笑道一句“舒公子客气了”,离开去了后屋。

舒念交代好才朝着拓羽一拱手,诚然道:“若王爷不嫌弃,还请赏脸进屋喝罪臣一壶茶。”

说着上前几步到了拓羽身侧,随着拓羽进了前厅。

这还是舒念今日第一次进了屋,本是主人的他竟如初次到来的客人一般细细的打量着周围,看桌椅摆设,看墙上字画,将一切尽收眼底又和记忆比较,不禁牵扯出了过往美好记忆,又有些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又猛然想到拓羽还在此,生生将悲伤的情绪憋了回去。

“这里果真与过去无二,有劳皇上和王爷费心了。”舒念淡淡说道,兀自坐上琮勒常坐的那把椅子,将手放在琮勒时常握着的把手上。

这话拓羽听出了嘲讽意味,心想这人是猜准了他不会为难他才这么毫不遮掩的吧。觉得舒念这人头脑聪明却也孩子心性,难免的有些好笑,连带着眼梢有了笑意,看得舒念惊了一下,又是好奇,却又不肯主动询问拓羽为何而笑,只晓得盯着拓羽,就是不说话。

拓羽也不言语,赛着噤声。

恰好梦蝶端了茶盏进来,摇曳着的步摇碰撞着,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

“冒昧问一句,王爷来鸾凤殿是为何事?”舒念松了一口气,问道。

从看清是拓羽到来时舒念就很在意这件事了,只是方才气氛沉重,他不敢贸然询问。

拓羽这才想起自己来所为何事,合十双手轻击一掌,道:“差点给忘了,大哥叫你明天上朝去。”

“为何?”这下是舒念真的猜不透拓厥的意图,他一无官职,二为前朝遗臣,怎么着都不可能让他公然在朝廷出现。

这么做的理由大哥也没同拓羽说过,他也并未过问。拓羽只当是大哥看得起舒念才华,违例让他参与政事,便将自己的想法同舒念说了。

谁料舒念听了不喜反愁,锁着一双修眉,握着茶杯不发一言,似在思索。

“如此不妥吗?”

舒念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皇恩浩荡,罪臣荣幸之至。”

又兀自喝茶不再开口。

拓羽自知这人难以捉摸,所要交代的事也说了,没理由再留鸾凤殿,厚着脸皮坐着干喝完那盏茶,不辞而别。

然,舒念并未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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