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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正值歇市归家的时刻,路上行人寥寥,偶有一二步履匆匆的担夫拿着扁担沉默着走过,转身走进了胡同小道,便也失去了踪影。

一队马队领着马车在街道上慢慢走着,朝的是皇城的方向。

街道旁人家的炊烟已经冉冉升起,途经都能嗅到饭菜的香气。这一切平凡却也安宁,看不出这座城才歇了战火不久。那更朝换代的战争并没有打乱他们拮据却也闲适的生活。舒念感受着这里一如往日的安静平和,心安,亦心酸。

放下帘子,舒念将视线放回膝上的木匣子上。徐行中的马车很稳,匣子里的金银却兀自丁零当啷的响着,这般的不顾风情,扰得舒念心烦意乱,单手抄起匣子作势要丢出马车。举得高了,被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手一沉,舒念再也出不得手,愤愤的将盒子收了回来。

这兄弟二人还是别招惹得好。

舒念闷闷的想着,坐着生了会儿气,又重新撩起帘子往前看去。

拓羽一身官服,骑着高头骏马走在前面领着马车。

估计是长得就凶还不喜笑的原因,百姓们对他讳莫如深。远远的瞧见他来了,就匆匆回到家里去,将门窗阖上,生怕这王爷看见自己,遭了霉运。

除了马蹄声,耳边听见的便是那些人关门关窗发出的沉闷声音。舒念蓦地想起了小时候琮勒对他说的趣事。说的是那些住在山林间的农民,为了防止晚上山上的小兽下山来偷庄稼,都会轮流着去田埂子上敲梆子,那样黄鼠狼一类的小兽就不敢来了。

舒念没听过那驱赶的梆子声,莫名的觉得肯定和此刻关门关窗的声音一样,走在前面拓羽,平日看着仪表堂堂,此刻竟也变得贼眉鼠眼起来,像极了被驱赶得到处跑的黄鼠狼。

将当今王爷比作黄鼠狼,这般的想法忤逆却逗趣。舒念被自己脑子里不可告人的想象逗了乐出声,抬眼的那刹那正好对上拓羽的视线。

他该不会看见自己笑了吧?

舒念忙着缩回脑袋,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正襟危坐,一颗心脆弱的被吓得在胸腔乱跳。

巧合吧。

手指抠着木匣子上的锁扣,仔细的思索起若是拓羽闻问起来自己要怎么糊弄过去。又安慰着自己,那人不会有那么重的疑心病,连自己笑一笑也要过问的吧。

转念又想起拓厥那次因自己叹息一声就黑了脸,唯恐这兄弟连心,怕是拓羽也一样心生怀疑了罢。

也不知拍马屁能不能糊弄过去。

舒念想得入神,仅是有人敲了敲马车车身就将他吓了一跳,匣子也随之掉了下去。好容易定了定心神撩开帘子,看到的偏偏就是拓羽的脸。

心又慌了起来。

舒念面上不显,冷眼看了过去。

拓羽淡淡瞥一眼滚到一旁的木匣子,又将视线移回舒念身上,“马上就要到皇城了。”

舒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旁的不发一语。

这般的淡漠,若不是拓羽是亲眼看见舒念笑了,怕是会觉得这个人当真是不显喜怒的。

只是那笑容,是真的美。醉人心神,宛若惊鸿,让人都会忍不住的为之一笑。只可惜以后会再难见到吧。

眼下也问不出口舒念在笑什么,拓羽在车厢里四处看着,又看见了那被忽略的木匣子,提醒道:“那木盒你还是拿好罢。”

舒念一愣,拾捡起木匣子抱在怀里,低声道:“谢王爷提醒。”

却是不开心的,

见舒念弯腰捡起木匣子抱在怀里,语气也带着那么一丝不悦,大有不奉陪之势。拓羽心中忿忿,却也不强迫舒念与自己交谈,勒着马就朝前去了。

这算是躲过了一劫?舒念松了一口气却又紧张了起来。

这兄弟二人,当真是警觉得很。

恐怕这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却也只能步步为营,走一步,算一步了。

却是没多少底气的,这今后被蒙了块布一般,只看得出曲折,旁的,再也看不出什么了。

都有了逃避之意。

舒念打开木匣子,拿出一锭银子,用手指不住摩擦上面篆刻的“琮”字。

这般动作,就如同抚摸琮勒一般。

内心再度充满了力量,舒念喟叹一声,盯着银子苦笑了起来。

拓羽再也没来找过自己,舒念也落得清静。

一路行行停停,待到马车彻底停止不前的时候,舒念就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皇宫外了。

车外有人在交谈,声音压得低低的。交谈的时间也不长,快到舒念还来不及捕捉那两人谈话的内容,那短暂的询问就结束了。

外面默了下来,舒念也坐在车厢里不言语。他静坐了一会儿,直到拓羽掀起车帘,才用眼神做询问。

“宫里不能骑马行车,下来吧。”说着侧过身去,车夫早已放好了供上下的矮榻。舒念不动,却是越过拓羽看了过去,目光在满脸鄙夷的守卫身上停了停,最终落在了放在一旁的轿撵上。

“这是?”

“皇上惦念舒公子体弱,特意叫了小的备了轿撵来此等候。”

轿撵旁的白面宦官恭恭敬敬的一鞠躬,脸上的嘲讽却是那般明目张胆的唯恐舒念看不到。

看衣着,白面宦官显然是总管身份。

再看周围,轿夫宫女一行人皆是满面的嘲弄。

这般就算舒念再怎么木讷也不可能不明白这备轿撵的意思,脸色一沉,明知却偏偏装作不知的另眼它意,“王爷身份比我尊贵,这轿撵只备了一台,理应由王爷来乘。”

莫名被点名的拓羽偏过头去,不说愿,也不说不愿。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舒念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想利用自己解围,本是可以直接呵斥过去,拓羽却也默认了舒念的话,他是真的想帮舒念。

像舒念这般出生尊贵、被世人捧着成长的人,心性极高,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自己。

只是一直在忍罢了,只是大哥自以为聪明的小把戏没触碰到他底线罢了。

明里拓羽不好忤逆大哥意思,所以暗里,他至少要让舒念感觉得到,这个毁了他家国的朝代,还是有人是没另类看他。

舒念无疑是人才,如今肯自愿归顺大庆,本该是幸事。大哥却这般玩弄可造世之才,真真是百害无一宜。拓羽在这连轿撵都打算坐了,帮大哥挽回一点仁君的形象。那边白面宦官却是怪笑了一声,生生拆了拓羽的台。

“舒公子切莫说笑,在大庆,轿撵是只有皇上宠极的妃子才有幸乘坐的。”

拓羽心念不好,侧目看去,舒念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细看来,才发现他握着木匣子的十指关节泛白,指甲却已陷进了木匣子里,留下十个浅浅的月牙坑。

拓羽看不懂此刻的舒念在想什么,他的脸色太过平静,无喜无怒。

也或者是舒念想得太多,却也迅速,仅仅片刻便恢复了心态。

还是不要勉强他罢!

正欲下命令让那些人撤了轿撵,一直未动的舒念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直直的走到轿撵前,坐了下去。

舒念将木匣子抱了紧一些,勾起一抹笑容,十分荣幸的模样,“我本就是皇上的男宠,得此殊荣,还请总管大人替我谢过皇上。”

这是拓羽第二次看见舒念笑,却不似路上的那般明快活泼,笑得皮动肉不动,偏偏那张脸生得连假笑都可以真挚了几分。

拓羽不知该说什么。

只得深看舒念一眼,转身走进皇宫。

后面传开整齐一致的脚步声,还有轿撵上下颠簸的吱呀作响,刺进他的耳朵,捣进他的心里,搅得他一颗心静不下来。

很想转头看一看轿撵之上的舒念是何种表情,却又赌气一般,偏偏不肯回头看。

直到轿撵拐进了后宫鸾凤殿,听着那吱呀声小了。拓羽停下脚步,望着鸾凤殿的屋顶,宛若未闻的叹息一声。

他恐怕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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