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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舒念留在王府留了三天。许是为了不让他人留下口舌,这三天舒念甚少走出拓羽为他安排的屋子,也就只在日出时分和日落时分出来为院子里的花草浇浇水,用花洒细致的给花叶铺上水雾,沉默而虔诚,似在吊唁着谁一般。

除此,便极少出来走动了。

拓羽有时会途径舒念所在的小院,基本上没见过那雕花木门开着的样子。不忙时他也会在院门停留一会儿,看着木门上雕的灵鹿,想象着舒念会在那门背后做些什么。

虽然他可以派密探监视舒念一举一动,但是他不想,总觉得这会毁了他对舒念的信任。

说来可笑,当他骑马踏入这片土地的时候,琮勒手下的士兵尸骸沿了满路,当初他看着只觉悲凉,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但现在看见舒念如此,竟思索起这场战斗的是与非来了。

琮勒这个帝君,并未做错什么,他的大哥是不是滥杀无辜?

这忤逆的想法骇了拓羽一跳,他忍不住猛吸一口气,用手覆上心口。

一旁跟了他良久的管家慌忙扶住他,“王爷,您哪里不舒服吗?”

拓羽推开小厮站正,眼睛却仍盯着那扇门,是要将那寸许厚的门用眼睛烧出两个洞来。

他想要听到舒念亲口承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那管家在拓羽身边伺候多年,拓羽动一动手指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当即背着拓羽向丫鬟使了两个眼色。丫鬟受命,福了福身便款款走到那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舒公子。”

不知舒念在里面是做什么,几乎是丫鬟声音才歇下那门就被打开了。走出来的舒念一头黑发被白色缎带高高束起,配上一身湘妃竹纹白衣,比前些日子看起来精神多了。

舒念心情似是不错,步伐轻快的走了过来,声音也有几分愉悦,“王爷。”

拓羽在舒念出现那刹那收了所有心思,面上一切如常,只问安好,“还习惯吗?”

舒念点头,复又说道:“今天是回皇宫的日子了。”

拓羽不置可否,只是道:“皇宫已经给你安排好寝宫了,还是你原来住的鸾凤殿。”

舒念苦笑,神色显然是不想住到那里。他怎么会想呢,琮勒就是死在鸾凤殿的,回到那里只会触景生情,更加悲痛。这件事拓羽是知道的,当时在场拓厥更知道。

所以才会让鸾凤殿分文未动,一草一木都是原来的样子。

拓厥安了什么心,拓羽就算不去刻意猜测都能了解三分。舒念又有一颗玲珑心,怎么会不了解拓厥这赤裸得众人皆知的戏弄之心。

拓羽紧盯舒念表情,想从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发现一丝丝疼痛之色。他十分迫切的想知道这个人,在琮勒死后,是否还是有血有肉。

“有劳费心了。”极好的教养让舒念能在最不情愿的时候出言道谢,还能做出最符合尊卑身份的长揖。

这一长揖,恰如其分的将他的表情挡了个干净,不知喜怒。

若是还在前些年,能让舒念长揖的,怕是只有先皇、师长和天地了吧。就连当年为皇为帝的琮勒,舒念都是没有行过上礼的,虽违礼数,奇的是也没人用这个来将他说教一番,好像这是极正常的事。

舒念又何尝说过违心的话,欢喜了便是欢喜,不满了便指责,人人都觉得舒念就是九天凤凰,这般率性而为是天赐的特权,而如今,因琮勒的死,让这个骄傲得斜睨天下的人学会了谦虚、伪装,以及如何为了活下来而丢弃尊严。

“皇上与王爷对罪臣的良苦用心,臣誓死以为报。”又是长鞠一躬,舒念神色淡淡,宠辱不惊。

受这一拜的拓羽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清舒念是真的感恩,还是在讽刺这些幼稚的把戏。

罢!

拓羽甩袖转身,袖摆擦着舒念的脸滑了过去,舒念纹丝不动,保持着那弓腰抱拳的姿势,大有一种拓羽不走,他便不起的架势。

“去给舒公子收拾东西。”拓羽沉声道,“本王亲自送他回宫。”

“是。”几位身穿水粉长裙的丫鬟福了福身,走进了舒念住着的屋子。

“多谢王爷。”

只是舒念来时便空着两手,住的那一间房就没一件东西是他的,怎么会需要丫鬟去收拾东西?这下便是再难保持那份云淡风轻,舒念回身向屋里看去,不多时便有丫鬟捧着装有金银的木匣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王爷!”舒念错愕的看着拓羽,他不知何时琮勒放了这东西在里面,更琢磨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

拓羽伸手拿过一锭银子把玩着,“这本就你琮国国库里的,我向大哥索要了些过来,打算给你留个念想。”

这本是大哥派人送来的,他怎么能要得到这般禁忌的物事,只是下意识的就替大哥挡了过去。

转过银锭底部给舒念看,那上面篆刻着的“琮”字字迹深刻,反着日光耀得舒念双目疼痛,很快便盈了水雾。

“又何必这般辱我......”

往后踉跄了两步堪堪站稳,舒念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拓羽,“从王上死的时候我就意识到琮国已经完了,苟且下来也不为光复琮国。我举目无亲,在这新的王朝更没亲信,就凭我这么一个书生,能敌得过大庆吗?”

何必......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他。

“侵我家国是你,屠我君主亦是你,我只不过是战败,又做错了什么?能让你们这般辱没我?”

杜鹃啼血,字字刻骨。拓羽见惯了血染大地的场景,见多了尸骨遍野,可没哪一样能像舒念这般,言语比刀锋尖锐,说一句便是割一刀,体无完肤。

“舒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拓羽打断舒念的话,目光灼灼,是在逼着舒念承认,“大庆胜了,便是对的。”

“胜者为王......”这四字常见,如今听起来却是那么陌生,舒念迷茫了一阵,看着院里的花草,看着蔚蓝天空,觉得熟悉又陌生,“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念儿,答应我,为了琮国子民活下去。”

脑海幻听如同撼天雷,舒念猛地一颤,意识清醒过来,从尾椎到脖颈僵硬住了,又恢复了前天那拘谨木讷的状态。

“臣该死。”一撩衣摆狠狠跪下,一声闷响,震得舒念心颤了颤。

拓羽不忍再看,侧过头,闷闷道:“授了这银子罢。”

若不接受,大哥怪罪下来,吃苦的也是你。

拓羽咽下后半句话,亲手接过匣子递与舒念。

舒念低垂着头,伸过双手端住了木匣。

那双手在抖。

“谢过......王爷!”努力的保持气息平稳,让每个字听起来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要将人生吞入腹。

舒念直起身,房顶上的黑鸦长鸣一声,尖锐刺耳,拍着乌黑的翅膀向西而去。

舒念凝望着,沉默着,他知道,有什么此刻在体内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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