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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就要破案,当然不可能坐在家里运筹帷幄。

胡宗宪口气不小,但真办起事来,还是一点不乱的。

吃完鲍螺,胡宗宪就打发霍长觉领着他去衙门看尸体。

县城就这么大,霍长觉这个锦衣卫出出入入,衙门里的人自然都认得他,倒是对他很是客气招呼。不过从知县后宅出来的长者,却就向着胡宗宪招了招手。

这位李义光说是长者,也略显年轻了点,不过四十出头,体魄看着颇是强健,不过他所做的事,施粥舍衣,建义庄,修桥铺路,绩溪县里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吏,都愿意把他当长者看待的。连知县也很欣赏这等人物,不时会请他去手谈一局之类。

此时他就是刚刚下完一局围棋出来,看着胡宗宪和这锦衣卫霍长觉行来衙门,就让胡宗宪过来,然后对霍长觉拱了拱手,方才领着胡宗宪又往外走了几步:“贤侄,你怎么跟霍某人走得这么近?你是有文才的,好好读书,方才是道理啊!令曾叔祖可是官至南京户部尚书啊,贤侄不能老是沉迷兵法谋略才是。”

说着他紧了紧胡宗宪的小臂,眼中尽是长辈对于晚辈的赞许和期盼,以至于连胡宗宪这等性格的人,也不得不正了衣冠,老老实实行了一礼:“多谢长者提点,小子当勤勉,当苦学,不敢或忘哉!”

李义光听着,脸上露出笑容,拈须点了点头,又对着霍长觉拱了拱手,表示自己说完话了,但转身要走时,忍不住又低声对胡宗宪叮嘱:“霍校尉倒也是尽力,只是有些事,人力终有穷啊!在其位,谋其事。贤侄,术业有专攻,老夫以为,开卷有益啊!”

胡宗宪微笑点头不语,直到李义光行远了,他才走回到霍长觉身边:“走吧,先去看尸格,你记得尸格是怎么写的吗?你不认识字?那好吧,不用看尸格了,先去看尸体。”

没有人会告诉霍长觉,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便是有人问起,得到的答案,大约也不过是:“京师来的锦衣卫啊!”这一类的场面话。所以霍长觉也不知道自己在县衙里一众官吏心目中,直实的地位。

于是他就带了胡宗宪去县衙,刚一行近县衙,便有差役飞奔入近去报,霍长觉与胡宗宪还没进衙门,立马就被挡往了。

“霍校尉。”那提着袍裾奔出来的书手,冲着霍长觉拱了拱手,看着跟霍长觉赏了他三贯铜钱也似的,又转身对胡宗宪行礼道,“小人见过胡秀才。”

“我带他过来衙门看尸体。教你家司吏出来说话!”霍长觉闷头闷声冲那书手说道。

后者摇头道:“霍校尉来得迟了,这尸骸已不在衙门。小人也不知如今停放何处。”

胡宗宪听着就对霍长觉说道:“傻子,那边有卖糖人,你身高腿长,去给我挑个好看的回来。”

“你这么大的人,都秀才了,还吃糖人!再说凭啥要我去啊?我堂堂锦衣卫,挤去买糖人,我就不要脸啊?”

“那你去不去?”胡宗宪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霍长觉闷哼了一声,张望过去那糖人摊子的确围满了人,他想想咽了口唾液,自己倒是馋了:“老子却是给妹妹买的,随便帮你捎上一个罢了。”

看着霍长觉走开了,胡宗宪摇头长叹,对着那书手拱手道:“令史,还请给个明示,那遗骸今在何处?还请莫与那混人计较,只怕他来绩溪这么久,连衙门里的左右前后都分辨不清。”

令史是对六房书吏的笼统的尊称,要查案子,总得把常识拎清。

入得县衙,左列第一吏房,右列第一兵房,唤作前排;左列第二户房,右列第二刑房,唤作中排;左列第三礼房,右列第三工房,唤作后排。这就是衙门里的左右前后。

六房书吏又分三级,司吏、典吏、书手。

这位出来挡霍长觉的,就是刑房北科的书手,可以说最底层的,甚至可能是没编制的人员,由司吏、典吏自己出钱请的人手。长觉又不是锦衣百户,连个小旗都不是,这案子也是查堪到了一段落,霍长觉见着没有头绪,都要回京复命认罚。这书手他怎么可能为霍某人一句话,找刑房司吏?

听着胡宗宪的话,这书手就苦笑起来:“小人哪里当得起令吏的称谓?小人也没胆子,跟缇骑打马虎眼啊!秀才您是明理的,这尸体哪里会长久摆放在衙门里?若是无主的,自然是送去义庄,有家人认领的,当然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了。秀才,不是小人好嚼舌头啊!”

这书手,他不敢跟霍长觉说谎,但他可以不说全部实话啊。

胡宗宪本来在绩溪县里,就有让人称道的明察聪慧,一听就明白,笑了起来,对他点头道:“那厮本就是个讨人嫌的混人,不必放在心上,令史自去便是。”

那书手如卸重负,行了礼,匆匆奔入衙门去了。

“你怎么让他走了!”买了糖人回来的霍长觉看着暴跳如雷。

甚至他指责胡宗宪:“老子不是吹的,一身本事打熬出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才是听见你在说老子的坏话!反正查案,老子也不敢你计较,可你放了那厮进去,是什么道理?喂!喂!你的糖人!”

胡宗宪背着手,往家里走,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听出别人言语之外,所谓明察,是天赋,也是格物致知的学习。

对于连字都不识的霍长觉,怎么跟他说得明白?

只是走没几步,只觉后领一紧,却是被霍长觉生生拎了回来,硬把竹签上的糖人塞到胡宗宪手里。

“吃不起你这糖人,你自己慢慢吃,好吧?还君糖人双垂泪,恨不相逢开窍时!”胡宗宪背过脸,却是不看那霍长觉。

但霍长觉想了想,把三个糖人都硬塞到胡宗宪手里:“全请你吃吧,以后我怕没机会请你这厮吃糖人了,明年今日,记得给我多烧几张纸钱!”

“你还会这招?”胡宗宪回过身,惊讶地望着霍长觉。

“好吧,也许你跟驴一样聪明。”

“去四天前那位死者的家里吧,之前那些,尸体腐烂怕早就下土了,也就最后那家,看看下葬了没有。”

胡宗宪一边走,一边看着糖人:“书手为什么不跟你说?衙门又没能破案,第一桩案子离现在都两个月,你来到绩溪,又再发生了三起案子,结果,你这蠢货也没能查出什么动静,现在尸骨由家人领回去,要入土为安。你要去挖坟,人家的孝子贤孙会很高兴给你摆个流水席?得罪不起你,还不能找那个书手出气?”

但是就算四天前的死者,还没下葬,家人也不肯开棺验尸的。

霍长觉倒是提出了这问题,胡宗宪吃完了一个糖人,开始吃第二个糖人:“我是谁?”

“胡家兄弟,胡秀才?”

“你没救了,真没救了,你可以安心去死吧,最后教你一次,称一声胡绩溪,你也许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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