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回府，一路上均是无言。两人各怀心事，车内气氛诡异至极。
日暮时分下了车，千一径直回了廊琼阁，任由听微带着知云知月收拾自己。
“姑娘可要传膳？”听微看着千一脸上不好，有些担心。
“不用，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待听微她们退下，千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裴晁说了三日后再去西苑，最近这两日是不用再装扮了。
屋里的烛光很亮，不知道比珈蓝寺亮堂多少，可是现在千一却看得越来越模糊。
今日裴晁的所作所为，是试探她，还是试探夏阳华，还是二者皆有？
二者皆有。
在裴晁邀请自己去西苑的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主意她一定会去。一个被囚不过七日的俘虏，最应该做的是什么？那就是不要做任何事情，不要引起任何怀疑。自己暴露得太快，在言谈举止中有多少破绽，在告诉裴晁，西苑有她不得不去的理由。
他可以相信吗？倘若全盘托出，他真的会帮自己吗？
她不能确定。
夏阳华是何寅良的义子爪牙，西苑真正明面上的执行者。裴晁今日提起试弩机是为何？从现在看来，他做事必有理由。千一想起裴晁试完后，仔细掂量了一番神机弩，后传军匠，夏阳华有所犹豫，却不推拒，更像是做戏刻意引起怀疑。
太多疑问，没有头绪。早知如此，她应该更加谨慎。
千一揉了揉自己紧锁的眉心，又坐了良久她才起身，外面的知云知月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奴婢去跟听微姐姐说，来传膳。”
千一问：“听微人呢？”
知云道：“听微姐姐去看姑娘的药了。应该很快就回来，走之前嘱咐我们等姑娘起身，就通知她。”
千一道：“不忙，引我去你们世子那就好。”
知云知月对视一眼，皆道：“姑娘还是等听微姐姐回来吧，很快的。”
罢了。自己一个囚犯，就不要多为难她们了。
这时候，听微已经端着药进来了，听了千一的话，笑着说：“姑娘先把药喝了，我引你去见世子。”
往桂芳堂去，听微掌灯走在前面。在荧荧的灯光下，圆润白皙的脸庞，弯弯的长眉，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正带着笑意看着她。
千一有些晃神，此刻的听微让她想起了月翎师姐。
“姑娘看什么这般出神。”听微笑道。
“没什么，想到我师姐了。”千一移开了目光，轻声说，“不过，听微你笑得很美。”
听微知道珈蓝寺发生的惨剧，经过这些日子接触，她知道千一看着冷情不怎么说话，但是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不然不会总是独自发呆，痛苦煎熬。
听微温柔地安抚道：“姑娘莫难过，安心在府里住下，会好的，都会好的。”
千一长长地叹叹息一声，似乎想要舒尽胸中郁气。
是啊，都会好，等一切结束的时候。
远远地，已经能隐约看见，桂芳堂的那棵参天高的古桂。月光照下来，落下斑驳层次的黑影。值得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她们竟然没碰到一个下人，自始至终只有她们两个人。
千一眺望着远处的桂芳堂说：“你们世子真是费心了，为着将我藏严实，路上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听微笑靥如花地解释道：“姑娘误会了，璟园一直都是如此。这璟园是世子从宫中回来后，扩建的，原先的园子还住着几支偏房。府里情况，姑娘之前应该是有所耳闻的，世子不喜与他们多来往。人多了恐有人见缝插针，所以下人很少。”
千一不以为然地笑笑，却转而问道：“与府里关系不好，那府外呢？你们世子不是还有一个姑姑和姑丈？”
听微说：“裴敏大姑奶奶自国公爷去世后，身子也不大好，在白府闭门不出养病。这些年除逢年过节世子前去拜访与咱们府来往也少了。”
千一了然，不漏声色，“府中没女眷吗？”
“姑娘是璟园自建成以来第一位女客。”
说着已经来到了桂芳堂的院门口，就见姜灿抱剑一脸严肃地矗立在那里，在看清是她们二人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千一往里看了一眼，“我找裴晁有些事情。”
“世子今日有要事，姑娘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姜灿道。
千一道：“不必了，既然他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转身要走时，门突然开了。
“丫头。”
琮风从里面走了出来，依旧是一柄折扇，宽袍锦衣，面目中带着出尘的慵懒感。
千一颔首行礼道：“琮风先生。”
琮风笑了笑问道：“在里头听见你来了，出来看看，手可好些了？”
不知怎么了，千一从琮风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丝疲惫，“好多了，有劳先生挂心。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琮风稍怔了一下，说：“好，我过几日得空，去给你换药。”
千一应了声好，与听微便原路返回。
琮风望着千一离去的背影，一只手握着扇子，轻轻地敲打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眼神中是很少有的惋惜。
“世子怎么样了？”姜灿有些焦急，“你怎么就出来。”
“老样子，又死不了人，等着吧。”
桂芳堂内室没有点灯，也能依稀看到一排六扇的雕工极为精美的青玉边金桂月屏风，是由整块晶莹剔透的青白玉雕刻而成，泛着月白色的光。屏风后面的断纹漆床，四面的飘檐全被放了下来，将床罩得密不透风。
“她回了？”一声沙哑无力嗓音，在琮风推门而入后响起。
“嗯，看她的样子，八成是想要找你问清楚，跟你摊牌的。”琮风越过屏风，坐在了床边的檀木椅上，“一直看顾她的那个黑木头武功不弱，今夜怕是出去打探了。等他回来，她又聪明，今天你这么一闹，她多少就能猜到些什么了。”
帐中人低低地笑了两声，在这只有迷蒙月色，照亮的方寸之地，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接着断断续续道：“那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了。我今日戏弄那了小狐狸.她脾气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少不得又要来给我一口。”
“云阙，你不然就喊出来吧。”琮风看着掌中人，叹了口气道，“外面有姜灿在，没人听见。”
掌中人沉默了半晌，说：“这么多年，我就是凭着这股劲活着的人，早就习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