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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还没有用这般话羞辱过他的人的存在。

舒念身形一顿,强烈的羞耻感劈头盖脸的袭来,头皮发麻,让他堕入冰窟一般忍不住发抖。他想要破口大骂,想要让拓厥滚,甚至想让拓厥杀了自己。可是不可以,他不能让琮勒失望。指尖扣着泥土慢慢收紧又放松,舒念咬牙将几欲脱口的“不”字给咽了下去。

“谢主隆恩。”冲着拓厥重重磕下头,舒念眼前一片漆黑,昏昏沉沉的不知身处何处。任凭拓厥大笑着踢开自己,让狱卒将自己架出地牢,拖拖拽拽的,还在上楼梯的时候让他被绊倒摔破了好几处。

拓厥也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声,看着浑浑噩噩的舒念,只觉得一代天才竟是如此落魄丧气,实在可笑得慌,可比那些个大司乐挖空心思弄来的扮怪的演员有意思多了。狱卒们见新帝因此而愉悦,更加大胆粗鲁的推搡起舒念来,瘦弱的舒念更是在平地上摔了几下,这才熬到了地牢门口。

许是太久都没有接触过阳光,那温度竟灼得皮肤有些疼。舒念揉着手臂,顾不得眼睛被强光刺痛,眯着眼看那朱红的宫墙。

看得仔细,墙上剥落的红漆,历经风吹雨打而出现的裂纹,一一和记忆重合。这宫殿历经几代帝王,就不曾变过。

这景还是熟悉的景,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舒念小心翼翼的偷看一眼龙袍加身的拓厥,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身旁狱卒没听见,却让拓厥捕捉到了这声叹息。拓厥走到舒念面前,眯着的一双眼危险之极,“你叹息什么?”

才刚夺取到政权的帝王最是多疑,最是害怕人们将他与前朝皇帝做个比较。尤其是对着舒念这个前朝遗臣,更是恨不得能监视他的思维,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舒念有些慌乱,自己舍弃了尊严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地牢里逃了出来,若是这番解释让拓厥又不满起来,那真的就前功尽弃了。动作更快一步的撩开衣襟跪了下去,拓厥挑眉,没说什么。

“罪臣并不是叹息,只是在感慨这皇城里的大好春色,真的是很久没有看到过了。”最后一句语气拿捏得当,巧妙的转化成了一阵轻而悠长的感叹,仿佛他刚才就是在赞美这一片暧暧春光,并无它意。

可这高耸的宫墙是连风都吹不进来严密,四处又未种植什么植物,何来的春色?拓厥心知这人在绕着弯子的溜须拍马,看似夸春色,实际是在赞叹他这个君主治国有方。虽听起来颇为虚假,但拓厥还是十分受用,冷哼了一声让舒念起身。

舒念逃过了一劫,刚想舒一口气来缓解一下压在身上的紧迫感,又突然想起拓厥的疑心之重,忙打住了自己的念头,定了定神继续着刚才的行程。

舒念并不知道拓厥是要将他带向哪里,也不清楚要去做什么。明明已经过了受刑的法场,过了议事的大殿,就连后宫、杂物处都经过了,拓厥没有停下过一次脚步,舒念也不敢擅自询问,只能沉默着跟着拓厥身后。

他素来体弱,脚程敌不过拓厥这般常年习武之人,这皇城才穿过大半,舒念就有些喘了。

“舒爱卿可知朕要带你去哪里?”许是觉得没人讲话实在太过无趣,拓厥先开了口引起话题。

舒念仔细想了想,却还是猜不到拓厥的用意,只得摇摇头,“恕臣愚昧,猜不到皇上的用意。”

“那个地方舒爱卿一定去过。”拓厥笑道,有些意味不明,“琮勒还在称帝的时候,最爱带你去那儿了,朕都替你打听到了。”

舒念心下咯噔一声,停住了脚步,有些惊恐的看着拓厥。

“舒爱卿放心,你的爱马我不会动的。”拓厥走回舒念身边,故作亲昵的拉过他的手,“我只是想向天下宣布,你舒念是朕的人了。要不然朕的子民们还以为舒爱卿已经故去,那多可惜?”

言罢,颇有几分粗鲁的拖拽着舒念。

“皇上......”舒念被拓厥拉扯着向马场走去,他很抗拒,奈何实在是没那个气力拉住拓厥,只能无奈喊道,“请皇上三思啊,若是罪臣未死之事被昭告了天下,这对皇上盛名有辱啊!”

天下无人不知他与琮勒之情深,琮勒本就死得屈辱,他没能与其同死,又怎能因为他的苟活给琮勒再添污点一笔?他倒宁愿让拓厥将他罚一遍打一顿,都不愿出了宫墙面向百姓丢了琮勒的脸。

“只怕你觉得辱的是琮勒吧?”拓厥又何曾不知舒念的真实想法,舒念越是这般抵触越是坚定了他要将舒念带出去的想法,叫了两个侍卫,生生将舒念拖到了马场。

琮勒送与他的白马融霜早已在马场等候,看见舒念,还打招呼也似的甩了甩耳朵。

拓厥看着舒念的穿着又有些不满,那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服像什么话,好像虐待了他一般,当即下令让侍卫寻了一套衣服给他换上。

“手伸出来。”拓厥扔了一绳圈给身边的侍卫,舒念这一刻总算是明白拓厥要做什么了。

要让他像犯人一般的游街吗?舒念无奈苦笑,顺从的将手平举抬起。

对于这个新的王朝来说,他确实是犯人。

粗糙的绳子在双手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绳子的另一端在拓厥手里拉着。拓厥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那匹白马不懂命令也似,站在原地抖着耳朵。

“融霜,走。”舒念轻唤了一声,那马蹄才踏开,速度不是很快,他尚且能跟在马后,拓厥似乎比起折磨他更宁愿羞辱他,也不加快马速,就这么慢悠悠的出了宫。

街上的人很多,百姓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翘头观望,维持秩序的官兵虽然拦得住人,却挡不住那些人交谈的话音。

“瞧瞧那人,据说是前朝皇帝的宠臣。”

“听那谁说啊,他为了活下来,可不要脸着呢。”

“琮勒王上可没少疼他,他就该死了给王上陪葬。”

本是最无重量的话语,可从百姓嘴里说出来就如同利刃一般,将舒念从头到尾贯穿了个彻底。

本是最为热辣的正午阳光,照在身上却让人发寒。

王上......我活下来真的没错吗?

舒念闭眼,似乎这样就可以听不到那些人的侮辱了。

拓厥丝毫不在意那些百姓们仍对琮勒有着尊敬,他十分满足人们对舒念的辱骂,不知谁带起的头,白菜叶子穿过了官兵拍到了舒念身上,紧接着各式应季的蔬菜从各方飞来,弄脏了舒念白净的脸,还有那身刚换的白衣。拓厥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

舒念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手指轻轻摸着手腕被绳子磨破皮的地方,他记得不久之前,他也在这些人面前走过大街小巷。

那时可不一样,他出了良策让己方八千士兵以少胜多打了胜仗,回城的时候,他骑在融霜身上,身旁跟着的是琮勒。

当时百姓欢欣鼓舞,甚至有人城门口摆了锣鼓敲打,帝都过年一般的喜庆。也有东西扔在他的身上,是红色的锦缎,那可代表着祝福。他还记得琮勒接过一根锦缎后帮他扎起头发温柔的样子。

那时没人骂他,他可是百姓眼里的功臣,人们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将他与前朝大将作比较,说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现在,他成了罪臣,当初夸过他的子民,现在躲在人群中骂他。

琮勒,怎么你一死,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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