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蒙尘

1

我和裴璟之都是盲人。

他被人刺杀跌落山崖，瞎了眼，我救了他。

他崩溃想自杀，我自戳双目告诉他我也是盲人。

他曾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却在眼睛奇迹复明后，觉得我看不见，

当着我的面跟宰相之女眉来眼去。

「你会娶她吗？」

「会，但只能是妾，她身份低微，」

「且眼盲。」

可他不知晓......

为了让他重拾信心，我装了六年瞎子。

1

乞巧节这日，裴璟之带我去参加他们的香桥会。

他和从前的那些好友包了一座茶楼，

知道我看不见，就交代好丫鬟带我到窗前坐好，

坐落之际，一阵起哄声传来，我以为是裴璟之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正在心里盘算着，等下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我的秘密，

也算是，送给他的七夕节礼物。

我看着被人群拥簇在中心，走向门口的裴璟之，

天之骄子，本就不应该存在任何缺陷。

如今他恢复正常，又是宣平侯之子，从前那些嘲笑奚落他的声音，也随着宣平侯的高升，如今通通消失了。

我的裴璟之，终于像向日葵一样重生了！

我微笑的注视着他，直到门口那道身影出现，

「璟之哥，」一个漂亮的女子踏入门内。

裴璟之跟那女子低声说了一句便向我走来，

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柔声说道:「阿音，累不累？」

我摇头，「不累，璟之，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嗯，你说。」

「我......」

「璟世子，我家**有请。」

是刚刚那女子的婢女，她正躬身站在我们面前，

「等一下，阿音有事对我说，说完我就过去。」

大家此时都看着我们，我不大好意思说，

想了想，就冲裴璟之摇头。

「待会说也行，许是知瑶姑娘有要事找你。」

裴璟之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家阿音最知书达理了！」

我害羞的低下了头，

「阿音，你看不见，就坐在这里等我回来，有什么需要就喊旁边的丫鬟。」

「好。」

丫鬟出去了，想找个地方小解一下，今日茶水饮太多了。

刚走到一处窗下，便传来了裴璟之的声音，

「璟之哥，你要娶她吗？」

过了一阵才传来裴璟之的声音，

「阿音很好，眼盲这六年来，我无数次想自杀，都是她陪着我，开解我，我很敬重她，也很爱她。」

「可她先天眼盲，治不好。」

「她知晓我种种不堪，每次一看到她的导盲棒，我就会想起我的过往，」

「那些令人痛苦恶心的记忆，想想就让人发疯。」

「最重要的是，以前的宣平侯世子不能是瞎子，现在的世子夫人，也不可能是一个瞎子！」

「如果可以，我真的挺想她就突然消失的。这样我就不用负责了，也不会被人笑话娶个瞎子，说不定我还会一直记挂着她。」

我如遭雷击，楞在当场。

沈知瑶估计也没想到裴璟之会这样回答，

「那你，不会娶她？」

「我会娶她，毕竟她陪伴了我六年，没有她就没有我。」

「但也只能是妾，毕竟她身份低微，且有眼疾。」

说罢他抬头望向窗外，

我心痛到无法呼吸，因为我不止听见了，

我还看见他搂着沈知瑶，

我其实不瞎的......

2

我有一个秘密，瞒了裴璟之整整六年。

我，根本不是瞎子。

第一次见裴璟之，是我和阿爹阿娘一起外出探亲，不幸遇上了强盗，阿爹阿娘双双遇害。

强盗正要掠我而去，裴璟之从天而降，

从此一眼误终身。

等我处理好爹娘的后事，却，再也不见他踪影。

第二次见，是他跌落悬崖那次，虽然他满脸是血，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裴璟之，宣平候府早早就定下的世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裴璟之醒来之后就看不见了，他曾一度想自杀，这样的天之骄子，颓然的过完一生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告诉他，我也是瞎子，我也是这样黑黑的过了十四年，我的生活也可以做到很有意义。

甚至为了让他相信，我还拿草药熏瞎了两个月的眼睛。

谁让我欠他的呢。

日复一日，日日相处。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裴璟之向我表达爱意，

「阿音，我爱你，你愿意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经不住他眉眼的诱惑，

「嗯，我愿意!」

我们在一起后，遭受了不少白眼，人性的恶，我们偿了一遍又一遍。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直到他又一次经历了刺杀，脑袋撞到了石头上。

他不再眼盲，灵动的双眼让我不自觉沉沦在里面。

可就当我想把我不瞎了告诉他时，我的六年付出，反而成了他最重的负担。

圣人常说，共难容易，共富难，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了。

裴璟之抬头看见了窗外的我，

「阿音！」

我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如果我对他是一种负担，那我离开就好了，

这六年就当我报恩了。

3

我不声不响的离开，裴璟之觉得我任性，一个瞎子到处跑，

主要还是觉得我不听他的话，丢了他的面子。

丫鬟找来，我正在桥上发呆，

「阿音姑娘，主子让我跟着你，还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我直直的盯着湖面，与盲人无异。

「主子说」，

「阿音，你眼盲能不能不要任性的到处跑，我这么多朋友在，哪里有空管到你，今天我就搬回侯府去了，你好好冷静冷静，到时候我来接你。」

从前的裴璟之，是一刻都离不开我的，如果知道我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肯定会马上追出来。

担心我是不是遇到什么紧急事情，亦或遇到什么危险，就一定要跟在我身边，说我一个漂亮女孩子独身在外太危险了。

但此刻，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我任性，不顾全大局。

心里感觉闷闷的，喘不过来气，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

我很伤心，

「他去哪了？」

「主子跟知瑶姑娘到前面去拜织女去了。」

拜织女，他们是要成其好事了吗？

我失落的心情到达了顶点，

他应该很开心吧。

4

裴璟之忍了太久了，

这么多年，他遭受了太多奚落与不公。

今朝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各种诗词花会，武术比赛，都出现了他的身影。

而我也像自虐般的一遍遍问着丫环，他去哪了？和谁在一起？

回答最多的就是和知瑶姑娘一起，参加了各种王公贵族举办的各种宴席。

正当我又呆呆望着窗外时，丫鬟告诉我霏儿来了，

「音音，十五我姑姑举办夏日宴，老头子非要让我去好好相看相看，你跟我一起吧，帮我参谋参谋。」

菲儿是我挚友，

礼部尚书幺女，没有什么大**脾气，天真善良，性情直率。

她和我相遇，是在一次冬日的下午，裴璟之又想自杀，劝了他好久，趁他睡下我独自出来散散郁气，看见一个小姑娘和一个丫鬟正在和一群大妈吵架，

当然是单方面的被骂，

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吵的赢一群市井大妈，我正愁无处发泄我的郁气，冲进去一顿骂，

当然，我也没吵过，只是把想骂的话骂完，然后拉着菲儿就跑。

菲儿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我和裴璟之事情的人。

她总是骂我恋爱脑，可我总说，「裴璟之，他值得!」

我本来不想去的，怕遇见不想见的人，可看见她期盼的眼神，还是不自觉点了下头。

命中注定似的，裴璟之也来了，

他身着玄色衣袍，腰带一扎更显挺拔了，身旁站立的女子不是沈知瑶又是谁。

我自问也没得罪过沈知瑶，她见了我那副不屑的眼神，都要化成实质变成刀子飞过来了。

裴璟之面色不畅:「阿音，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本来想过来扶我，可这么多人在，伸出的手又放下了。

「裴世子，我记得你这位，嗯，知己,是个瞎子吧！听说和当时的你一样，你不过去扶她，等下她摔倒了怎么办？」

和宣平侯府正在抢一桩差事的公子哥，对着裴璟之嘲弄道。

以前也会有人说我们一对瞎子不在家待着，成天出来晃悠干啥，还有人悄悄在我们脚下放石子，

可那时的我们豪不在意，只当是对心性的磨炼。

而不像此刻，裴璟之黑着一张脸，粗暴的把我拖到一处角落，丝毫不在意我会不会受伤。

「你不知道你看不见吗？一天天到处跑，就知道给人添乱，你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乖吗？」

「我......」

给他添乱？

一股酸涩弥漫我的心底，我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裴璟之看到我的样子，也意识到刚刚讲的话有些重，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璟之，」沈知瑶过来了。

「这就是清音姐姐了啊，你好！」她伸出手想要和我打一下招呼，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看着裴璟之道，

「对不起啊，我忘了清音姐姐看不见，还想跟她握下手，太唐突了」。

裴璟之对着沈知瑶笑了笑,

「没关系，她握不握手都不重要，你不需为此介怀。」

裴璟之说完，沈知瑶羞涩一笑，

「对了璟之，前面在进行投壶比赛，彩头可是刘夫子仅存的一副山水画喔，你说好要送我的，我们一起去吧。」

她说的玩笑又好似宣示**一般，拉着裴璟之的衣袖不松手，

裴璟之看着我，有些犹豫。

沈知瑶脸有些沉下来:「刚刚我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还在讨论着阿音姑娘，说她一个盲人，什么什么云云。」

「好了，我们过去吧，不要讨论这些了。」

裴璟之急急的拉着沈知瑶朝投壶地走去，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叮嘱我，

「你眼盲，就不要乱跑了，就像以前那般乖乖待着就好了，不然等下人家又该议论你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从最初的愤怒，到此刻没由来的一阵平静，

我嘴微张想说点什么，可他们已经跑远了。

我从不喜欢宅在家，我喜欢看天下的大好河山，喜欢看世间的烟火气。

不喜出门的是他，他怕被嘲笑，被奚落，连带着我也很少出门了。

我喜欢热闹。

5

屋里有些燥热，我想去后院找找菲儿，不知不觉来到一座亭边，旁边就是一片池塘，里面的荷花开着真好。

景色真好啊!我不由的驻足，不知过了多久，一片绯色衣裙落入眼帘。

「你一个瞎子看的见这么好的景色吗？」

沈知瑶正抱着一副卷轴站在我面前，眼底漏出的不屑，好似在看一只蚂蚁。

我讨厌这样的目光，转身欲离开。

「我们看看璟之会救谁？，」沈知瑶戏谑的声音传来。

说罢，她扯着我一起向她身后的荷花池倒去，竟是带了力的，我挣脱不过，一起跌入了湖底。

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让我认清自己的地位吗？

但我不会凫水，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下沉，还呛了好多水在嘴里，

沈知瑶好像会又好像不会，一直拼命的喊救命。

离我们最近的裴璟之「噗通」一声跳进湖里，他本就是来寻我，不对，寻沈知瑶的。

沈知瑶冲我得意一笑，好像笃定裴璟之会先救她。

是啊，一个宰相嫡女，一个瞎子孤女，孰轻孰重，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选择题。

但，我好像赢了。

裴璟之第一时间跳到我的身边，把我抱了上去，还贴心的把外衫盖在我身上，

我忍不住想，他还是爱我的吧？

像以前很多次我不开心时，他搂着我的肩，轻轻拍打我的背，

「阿音，你没事吧？你们怎么一起掉入湖里了？」

反观沈知瑶那边，她则是被一个会凫水的丫鬟救上来的，

刚上来她就要扯旁边丫环的衣服盖自己身上，现在可是夏日，丫环被扯去外衫还能见人吗？

终是一位夫人由于寒症多带了一件披风，解了沈知瑶之危。

她怨毒的看向我，

「清音姐姐，我刚刚就是好心看你独自一人待在湖边，怕你眼盲看不清路，万一不小心跌入湖里，这才上前与你攀谈，哪知你却把我推入了湖里，你到底为什么啊？」

「这么多人看见我跌入湖中，你让我以后如何做人啊！」说着还呜呜哭了起来，

「阿音，你为何要如此？」

裴璟之松开了抱着我的手，

「还是让我就这样死了吧，」沈知瑶说着就往湖边冲去。

「知瑶！」

裴璟之连忙丢下我向沈知瑶冲过去，

「都是阿音不懂事，知瑶你不要怪她，今日之事我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