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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农历四月二十九,正值芒种,雨打浮萍,春花尽落,至此人间再无春,只待来年花依旧。这一日,富贵离开了这座繁华的都市,回到了他的心安之处。

芒种是晚稻播种的时节,比起早稻,对于农民来说,晚稻的收成要好上不少,并且价格也更高,故而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匆忙的乡村,抽空来迎接富贵的,只有村里几只不认识富贵的大狗。炊烟不见,田下点点,暑气横天,夏蝉声噪。

富贵慢慢的走着,风缓缓,他也缓缓。村中古树依旧,恐怕,唯一不曾有变化的,只有这小时候曾庇护他不曾被野狗追逐的老树了。看着枝叶茂盛,似乎还能再活个一百年。

“你说,你活那么长,是不特累啊,你长的果子也不能吃,村里也没人念你的好,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你要累跟我说一声,我回头做棺材找你,我俩葬一块儿,你要躺累了就长个小树出来看看。”

老树摇了摇,似乎是拒绝了富贵的提议。

村里很小,也很大,小到不过几公里就能看尽。大到腿走软了也难以走到目的地。人难走,开车却有些浪费,故而村里家家户户以前全是自行车,如今条件好了,又全成了摩托车,电动车。

等到了爷爷的家里时,已经是门迎天下风,窗含万里城。蛛妇勤桑事,到处补霓裳。

富贵离开时,曾为这门上过一把新锁,如今被风吹日晒,已经成了锈锁,钥匙拧断了也拧不开,富贵有些无奈,只能从旁边已经塌陷的院墙走进去。院墙不知道怎么塌的,或许被什么大型器械蹭了一下塌了,家里没人,别人就说想赔钱也没地儿赔。

看着满院狼藉,富贵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下脚,将行李放在一处还算干净的角落后,富贵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起了这迎风纳雨的破败小院。

2

“回来了你就来我家,房间多的是,有什么住不得的,走走走,吃饭去,我把你五伯也喊来了,一起吃个饭。”

听说富贵回来,二伯匆匆赶来,强行将富贵给拉出了这片祖宅,富贵拗不过如今已经七十有余的二伯。

房前有条桑树林,富贵小时候天天要从这条路走去上学,他年纪小,爷爷要从事农桑,又担心富贵,于是就叫几个伯伯轮流送,四伯五伯没赶上个好年代,打架进去二十年,三伯小时候误喝了煤油,不说痴傻,办事儿不稳妥那是一定的,大伯成了家,搬了出去,故而二伯送的最多。

时过境迁,当年堪堪四十来岁的二伯,叼着烟,戴着一顶当时十分流行,现在却要被称为老头帽的帽子。沉默少语总是喜欢叫富贵懂事儿,孩子哪里知道懂事儿是具体做什么事儿,只知道这人挺凶的,这让富贵对这位二伯怕的厉害。对于当时的家里来说,二伯无疑是家中的主心骨。孩子们其实十分敏锐,家里谁有话语权,他们总是一眼就能知道。故而,当时的富贵就是再调皮,也不敢跟二伯嘻嘻哈哈。

但如今,当年的主心骨,已经渐渐坨了下去,拖拉机开出了后遗症,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在那个社会经济动荡的年代养活了一家子人,却也带走二伯的听力。

“怎么也不买个助听器。”

“有鸡,二伯伯屋里其他的没有,吃肯定是少不了你的,你只要回来,什么时候都有。”

富贵知道,二伯的世界,开始孤独了,没有人会和一个听力减退的老头聊天,因为没人喜欢大喊大叫让别人当做异类。

富贵不说话,二伯却被夏风吹湿了眼眶,牵着富贵的手,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我们家啊,几个伯伯姑姑,快被天收完了,先是你姑姑,最小的一个,你爷爷就想个丫头,生了六个男儿才出了这么一个女娃,结果你还没出生就喝药死了。接着就是你老棍子,病得真了,没得办法。几个伯伯也吊儿郎当不明白,你四伯五伯背时,进去二十年一辈子就这么毁了,人有几个二十年呐,当时你老棍子就踩着个单车去来一百二十里去看,关系找完了,没办法啊,政策是这个样,俺(当地方言,第二声。)做老百姓的,搞不赢,你大伯屋里刚刚好点,儿女成才,孙子也有了,结果你大伯妈又得了个肝癌,劳一辈子,一天福没享过,就是病得路都走不得了,还给你大伯端水洗脚,没一年人就走了,她一走,你大伯也伤狠了,两个人只差了半年,大伯走的第二天三伯又赶脚,跟着跟着去了。他们是说要喊你回来,我说算了,回来也看不到最后一眼了,孩子在外面不容易,去来车费也贵,请假还要扣工资,干脆倒时候回来,一起放个鞭炮插个清也就可以了。”

老人絮絮叨叨,说着富贵不在这些年,家里的琐事,乡村一望无际的霞云落在桑榆上,映照出了长长的影子,一点点的,拉得老长。二伯说不下去,就会偷偷抹把眼泪。富贵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繁华而急躁的都市,不太能理解乡村的感情,言说人间别久不成悲,可某一日,突然一下子全提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富贵听得是故事,老人说的是经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4

回到二伯家,二伯母就开始张罗着杀鸡,二伯也进了厨房帮忙,只有五伯在逗弄着二伯家的小孙子。

看到富贵,也是欣喜,特意将一包崭新的好烟给拿了出来,只是不小心将那还未抽完的白沙也给一块儿掏了出来。五伯笑了笑,将那二十多块的好烟递给了富贵:“拿去。”

富贵不肯接,他一个健步就冲了过来,将烟塞进了富贵的手里,故作生气的说道:“伯伯给你买包烟还推三阻四,拿着。”

而后又去捡起那已经被衣服压得皱皱巴巴的白沙。

“回来了住几天啊?”

看着手里崭新的,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算不上多好的香烟,富贵有些莫名泪流,轻声说道:“不走了。”

五伯点燃一支自己的香烟,点点头:“不走了好,不走了好,就在县城里找个事儿,没事回来看看,我今天钓了几斤麻鲢了的,还有几条黄谷,给你二伯再弄。”

“四伯呢?没来么?”

说起四伯,五伯似乎有些不开心,没有多说什么,很不客气的留下一句:“不管他。”

富贵隐约猜到了些,四伯进去之前,跟五伯有些不同,四伯是成了家的,有个女儿,还有个老婆。后来进去二十年,老婆跑了,女儿二十年没见过父亲,因为母亲的关系,对于父亲的评价相当的低下,故而也不肯相认。四伯就找了个离了婚,欠钱跑路到了村里的外乡女子,二人也没有拿结婚证,搭伙过日子,凑合。

但那女人有些.......不务正业?富贵说不上来,只是知道,特别喜欢打牌,输了钱就去村头的小卖部赊一条烟,然后去村尾的小卖部换成现金,继续打,赢了就还钱,输了就继续。四伯没有工作,村里给了个孤老低保,一个月大概二百块,他还**给人打书,就是周围谁家老人了,就去操办操办丧事。一次能有个几百上千,一个月能接两三次,一次两三日,日子也算过得去。

但几个伯伯始终对于这家不感冒,三伯和富贵的父亲一起盖了栋房子,富贵的父亲随着富贵母亲去了城里之后,房子就让给了刚出来也没地方住的四伯,然后那女人却对三伯一直不好,认为三伯是住了他们家的房子,三伯一辈子没有成家,鳏孤之人,在村里叫做五保户,不太爱讲究,这让女人有些受不了,隔三差五便会骂一骂三伯,跟三伯大吵一架,但有时候又会花言巧语,把三伯给人当电工的工资给借过来,美其名曰:保管。

“你看你又没儿没女,别人找你借钱你也不好拒绝,你干脆给我给你拿着,我也不用你的,你自己有个数,要的时候再拿回去。”

三伯脑子笨,真的就把钱给了她,可转头却要不回来了,二人大吵一架,二伯说要把她告上法庭,四伯为了息事宁人,东拼西凑才将钱给还上。

故而,几个伯伯对于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好感,连带着“顾家”的四伯也没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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