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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过了一周多,我才和徐尧解释。在那个当下,我开不了口。妈妈刚住进疗养院的那几天我每时每刻都揪着心,但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人家很有经验,而且老年痴呆患者的时间是混沌的,无论我是每天都去,还是一周一去,对她而言意义都是一样的。

放不开手的是我。然而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妈妈其实已经遗忘了我,她看着我说话,其实只是看着自己的幻觉。

但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份幻觉也会磨白,到时候我就在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此刻我们坐在学校附近商场外的咖啡座上说话,冬日难得的大晴天,虽然坐在外面手还是冷,可人只要有阳光就会觉得温暖。只是此时此刻我还能坐在这里享受休闲时光,心中的负疚感始终缠绕着。

“你一直是个乖小孩吗?”我问徐尧。

徐尧想了想说:“好像是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顶多是打两把游戏。”

“真好。可我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乖小孩。”

过去的那些事情我从没和任何人讲过,这一次许是因为被徐尧撞见了我生活中最不堪的一面,我已经没必要,也没力量伪装什么了。

最主要的是,我信任他。他是个温柔且勇敢的好孩子,在莫名搅进那么麻烦的事情里之后,他没有战战兢兢地后退,也没有再过分的付诸热情,而是努力保持着云淡风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也确实支撑了我。

徐尧的身上有我个性里缺失的一部分,我后知后觉的事换作他,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悔恨。

我现在最悔恨的是,我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一天妈妈的乖女儿。所以在她糊涂了之后,我开始不遗余力地演出乖女儿,心里却清楚那已经毫无意义。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一直以来我都更喜欢爸爸,因为妈妈对我严格,从来不会夸奖我。可是爸爸不同,爸爸万事都顺着我,只要我想要的礼物,他都会买给我。我们之间有很多小秘密,暗号是“不要告诉妈妈”。

如果那个时候让我选择,我肯定选爸爸。但是没有人问我,爸爸走了,家里只剩我和妈妈两个人。我觉得日子无聊透了,妈妈就像个机器人,早上买早点,上班顺便送我上学,嘱咐一模一样的话,晚上她不去学校接我,我就不许走。晚饭千篇一律,我们的对话永远是在重复。

所以我最期盼的就是每隔一周或是两周爸爸来接我去他家过周末,他会带我出去吃快餐,给我买好多玩具。直到周日晚上妈妈来接我,我的快乐就消失了。

三年级的一天傍晚,我蹲在爸爸家的楼下哭着不肯走,妈妈就拽着我的手,死命想把我拖起来,捏得我手很疼:“不行!明天还要上学!”

我更大声地哭,爸爸似乎开始觉得丢脸,阴着脸硬生生掰开了我和妈妈的手,甩下一句“你把她书包送过来不就完了”,拽着我就回去了。妈妈冲过来还要抢我,我却躲开了她,飞快地跑回了爸爸家。

我听见妈妈在楼下一声声喊我的名字,喊了很久,但我没有答应。

我在爸爸家多住了一周,但是爸爸工作忙,不能接送我上下学,只是帮我叫出租。我们每天都在外面吃,一周后爸爸旁敲侧击地对我说:“从我这里到你学校太远了,你得早起不少,还是回家吧。”

我那个时候清楚地意识到,爸爸在赶我走。

于是我只得心惊胆战地回了妈妈身边,我以为她会愤怒,可是她没有,她像往常一样招呼我吃饭,仍旧是那几个菜色。

我既庆幸又失落。

那之后生活又变回从前模样,爸爸偶尔来看我,或者接我过去住一天,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和妈妈在一起。随着我渐渐长大,我养成了一套专门对付她的语言和行动模式,对她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觉得她也不是真的关心我,她只是拿当她的所有物而已。

我常常羡慕别人家大人和孩子的感情,他们总是说说笑笑的,还可以牵手。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妈妈牵手是什么时候了,越是羡慕,我就越是离她遥远,她不经意地碰到我,我都会下意识弹开。

我念初一那年爸爸组建了新的家庭,来看我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更没有再接我去家里住过。那时我已经不小了,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爸爸并非第一次抛弃我,早在他留我和妈妈一起生活时,他就已经离我很远了。他对我的那些好,不过是因为无关痛痒。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但我只是个难过的孩子,人向来只会把无处安放的情绪发泄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在我初高中的几年,妈妈对我的管教更加严格。她不许我在同学家过夜,不许我和男生单独出去玩,不许我晚回家,不许我戴首饰,不许我多花钱……不许、不许、不许……叛逆期的我理所应当地认为,我仅此一次的人生,为什么要听她摆布。

其实表面上我还是很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可嘴上却不服软。我知道爸爸是她的雷区,就总拿这个气她。只要一吵架我就说要去爸爸那里,还怪她当初为什么不让爸爸把我带走。

有时候我也会为了吓唬她,抛下一句“我去爸爸家”就跑出门,实则在街上坐上半天。可等我回去,仍旧只会看到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催促我去做功课,好像完全不在意。

好孤独啊。那时候我只在意自己的孤独。

反而是在她逐渐糊涂了之后,我才更容易见到她的笑容,她变得慈祥可爱,变得依赖我。可那更令我难过,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哦。”一直安静听我诉说的徐尧终于开了口,他坚定地看着我说,“人活着总是不知不觉在伪装,也许是因为性格,也许是因为大人的面子。现在的她只是把心里本来就想给你的温柔,自然地表现出来了而已。”

我低头喝咖啡,以此压制突如其来的鼻酸。要是能早一点遇到徐尧就好了,也许我就不会因为孤独而活成一只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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