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新世界

如同第一颗划破天幕的流星，预告了即将到来的流星群；碧瓦朱檐下，与她擦肩而过的飞车，轰然撞碎了司梁初建的小世界观，也昭示着更多的惊吓将联袂而至。

身着宽袖长袍的司梁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身边同样装束的万赴，对上了一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眼眸。

她的眼神里没有对这个世界的陌生。

万赴似乎没把注意力放她身上，往身上一摸想起了什么，就急匆匆往回赶：“等我拿个东西，马上回来。”

被单独留在了门口的司梁，恰好有了探头张望的机会。

她先是不安地踏了踏脚下平整的砖石地，有了一些实感后，再看道路两旁。

街上鲜有行人，华丽的宅邸相比而座，雕梁画栋，层楼叠榭，古树碧竹点缀其间。这条街上似乎都是世家望族。

——这一片兴许都是。

往天际线看，远处烟雾缥缈飞阁流丹，檐牙高啄，仿若仙境。远近楼阁宅邸错落有致，相得益彰，犹如画卷铺展而开，古色生香。

美轮美奂的古风景色让她有种误入游戏CG画面的错觉。她一边折服于古人的审美，一边安慰自己，这的确是古代，并没有摩天大厦与川流不息的车辆……

道路的尽头还有打马而过的身影，仿佛在暗示她刚才的只是幻觉。

兴许是她的错觉，把马车幻视成了跑车……她不得不自我怀疑起来。实际上，刚才过去的东西她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飞快离去。

一只手臂忽然攀上了她的双肩，不知道什么时候万赴回来了。她倾过半边身子，勾着她的脖子把脸凑得极近：

“怎的面色不佳，有气是吗？那人险些撞到你，还扬长而去，实属嚣张。”

“啊嗯？是有点。”

司梁心虚地把头往后仰，感觉有东西落到胸前，顺着看去，是万赴的挂链吊坠垂到了她身上，形状像是一块怀表。

万赴顺手将挂链揣进衣襟内，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勾手又去捏司梁的脸。

“小梁少如何受得了气，走，你万姐姐——”她停顿了一下，重重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趁着人不满前松手，顺带拐着她换了个方向。“就屈尊带你去逮人撒气。”

“还追得到吗？”

犹豫中的司梁被她拉着，七拐八弯地走着，不一会儿就被半拖着走出了砖石大道。

然后一脚踩在了柏油路面上，也彻底拉开了新世界的序幕。

路标沉默地伫立，指着她们来向的木牌上刻着“神圣皇庭崇古大区”书法字样，下角小字“问新大道”；

而指着去向的标牌则闪动着“蓝河大区欢迎您”的标语，同样下角小字：“您当前位于怀古分区C段济旧路”。

这里距离“朝司学乐”并不算太远，之前从那边看过来，因有近景屋舍遮掩，只觉得远处是琼楼高阁，风骨缥缈。

直到走到此处，宏伟的建筑群在眼前展开。精妙的屋舍鳞次栉比，仿古制的高阁拔地而起，飞檐层叠相交，似有群鸟栖伏。细看就能发觉，飞檐斗拱只是仿了古制，点缀其间。

真正的根骨，在于科技。

书法字体的宣传标语在高低交错的仿木招牌上滚动，蓝天白云自宽长连片的玻璃窗中映出；分明是正午时分，被飞檐层层托起的较高楼阁处却有白雾绕栏，彩虹作桥。

头抬得累了，视线下移，落到一栋楼阁侧面的巨幅挂画上。

——不是挂画，应该是屏幕。

上面风格典雅如画的人物景物不断变动。等司梁要仔细去辨认时，画面淡去，墨色字迹随着画面的结束浮现：

学习男德，继承古德，学好男德，女人狂热。南糯学院，持续为您培育优秀男人榜样，欢迎致电599-00……

司梁：“……”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已经停步了。她正想要说点什么，视线再次不自觉被远处捕捉了。

把目光穿过较宽的建筑间隙，越过这一片仿古的建筑，就能依稀看见高科技感拉满的高楼林立，曲线感的大厦旋转着直冲云天，一旁的双螺旋结构建筑若隐若现，似乎还有环形的轨道接通云端……

这个世界，远超出她的想象。

它并不是幻想中的古社会，文明低级而安全。仅仅是建筑，就足以在视觉上带来这么强烈的冲击，未来必然有更多的未知在等着她。

一旦步入其中，她将面临多少可怕考验？

司梁感觉心底被戳了一个口子，整个人的神都漏空了。

此时尹修祁不在她的身边，孑然一人面对偌大而又陌生的世界，这种毫无倚仗的失控感让她几乎头晕目眩。

——不能再看了。

这里对于“朝司梁”来说，应该是再寻常不过的。

司梁忍住抽气的冲动，强压惊惧，佯装不耐烦地先发制人道：“怎么不走了？”

万赴依旧勾着她的脖子，笑眯眯地帮她把耳侧的碎发收拢，嘴上随意回道：“哦，我……我走累了。”

司梁挣开她，转身就往回走。

“怎的回去了？不撒气了吗？”

万赴跟上她，优哉游哉地环手抱胸侧头看她。

“你说逮人，现在连影都没看到！我早就不生气了，我饿了，要回去吃饭。”

司梁恨恨地看她一眼，打断她的注视，随后忍不住快走起来。

如果不是刻意地压着步子，她甚至想要跑起来，更快地逃离这个地方。最好一头扎进被子里，一睁眼就回到过去那个熟悉亲切的美好家园。

这个世界陌生得令人望而生畏。

强烈的未知感裹挟而来，内心被密集的恐慌啃噬着，六神无主得好似在无底深渊中下坠。她甚至疲于去想刚才有没有在万赴面前表现出差错，自暴自弃地认为这完全超出了她能处理的范畴。

目前更迫切的是有人来帮帮她，像从前那样，给予她亲切的保护和已知的安心感。她要回去找尹修祁，找到她的主心骨。

逃离这里，这个念头促使她大步前行。

“司梁，走这么快做什么。”

万赴的呼喊从后面传来。她立即想走更快，却又在下一瞬悲愤地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路，不由得自动放慢了步伐。

她甚至不记得怎么回到唯一还算熟悉的“朝司学乐”，又该怎么去找人？她记路的能力很差，向来是尹修祁给她带路，或者是家里为她安排司机。

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可能……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而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原地。

“万赴，我……”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那张脸，忍不住委屈地撇下嘴角。

她们童年时明明亲密无间，可无论是长大后重逢还是穿越后相见，都有了说不清地隔阂和陌生。

为什么这个世界遇到的偏偏是她？她又要冷嘲热讽，恶狠狠地骂她了吗？

脸颊一热，发觉眼泪已然夺眶而出。

这下完了，彻底完蛋了。

她立马本能地蹲下身子，把脸埋进了手臂。

要被识破了，要被抓起来严刑拷打，要被拉去做实验了。

黑暗中，她悲凉地隐约察觉到，万赴极其可能是故意带她过去，设计突破她的心理防线。而她输得溃不成军。

在胡思乱想之际，她忽然听见一声轻叹，头顶传来轻柔温暖的触感。

司梁霎时僵硬得一动不动。

万赴温和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小娘娘呀……你看你这不是还生着气吗？有气就得发泄，无论如何，万事有我应、应该有万姐姐陪着你。”

司梁沉默地抱着脑袋，她的眼泪却莫名因为这些话流得更加汹涌，她只能在心底狂骂万赴的虚伪。

“噗嗤——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生气就装鸵鸟。”

万赴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也不着急催她起来：“我都懂的，许是昨夜受了情伤，今早误了上值，适才险些撞上车，去了区外又想起课业怕遇到值教老师，罪魁祸首没逮到，肚子也饿了。事事不顺，孰能不怨不气？”

“没关系，发泄出来就好了。事情也可以一件件解决，情伤就解决人，值教老师那边更不必担心，我今早想出了个奇招……”

慢悠悠的语调平缓讲述着今早的各种琐碎小事。

司梁依旧一动不动不作回应。但听着听着，她惊奇地发现万赴的理由很充足，极具说服力。

尽管自己情绪崩溃，似乎也没有搞砸喔，甚至还误打误撞符合了“司梁”的性子。

也是她自己太过紧张身份，惴惴不安地把一切往最坏处想。实际上哪有人会怀疑自己的好友换了灵魂？

万赴的理解能力永远这么莫名其妙又恰到好处……

其实也和她记忆中的人小时候一模一样。想到这里，她没忍住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忽然感觉，这样也很好。

那就用小时候的方式解决眼下的乱麻吧。

“笨蛋万赴。”她埋着头闷声道。

司梁悄悄蹭干了眼泪，然后猛地站起来，不看人就往前走，边走边大声说：

“想不到吧，刚刚都是骗你的，哼，我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万赴蹲在原地，支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她晃悠悠的脚步，弯了弯嘴角，回应她道：“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那是你的荣幸！”

司梁应声说，同时放慢了脚步等身后的人跟上来。

微风拂面，恰好把残余的一点泪痕拭去。因为猛然起身供血不足而产生的黑色阴翳渐渐消退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再次呈现在眼前。

司梁吸吸鼻子，吐出一口浊气，心底一松，有种着陆般的安心。忽然间，她觉得这里没有什么好畏惧的，甚至开始为之前自己内心的兵荒马乱而羞愧起来。

“胆敢戏耍于我，我今日必定在餐桌上定数讨回！”万赴走过撞了一下她的肩，主动走到前面，似乎迫不及待回家吃饭了。

司梁便心安理得地跟在了她身后。

既然这里科技发达，就当开眼参观未来了。好歹是个女尊世界，她还占据一个性别为女的优势。

不过科技发达了，还会有这么落后不平等的观念吗？

她漫无目的地乱想着，余光扫过两旁的建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的建筑虽然复古，但从布局的整体呼应到街道细节的整洁，都不是真正古时候能达到的水平。

不知道是谁家的后院，结着花苞的藤蔓翻出外墙，饱满如瀑布倾泻而下。与对侧围墙后露出的碧翠长竹交相辉映。

“喂，真饿了，走快点。”

万赴回头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