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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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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阿娘没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知为何,我一见他,就觉得很熟悉,心间泛起莫名的疼痛,俗人有言「一见如故」,恐怕说得就是这样一回事。

裴骃彼年才八岁,瘦得像只受伤的狼崽,没有一丁点大,连口吃的都讨不到,躲在我原形的柳树下呜呜直哭,吵得我无法修行。

我睁开朦胧的双目,第一次窥探人间,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一张灰扑扑的脸,惶恐万分,泪落如涟,如珠似玉的脸颊上全是伤疤,写满了对未来的彷徨不安,无人可依。

他的生父乃荣端亲王,圣上胞弟,母亲却只是个青楼舞女,生下裴骃便早早去世了,亲王府上莺燕成群,无权无势的小裴骃却惹得主母厌弃,因他生了一张好脸,一张像极了他狐媚子娘亲的脸。

一个孩童怎么斗得过深宅妇人,裴骃心里有恨,他恨荣端亲王,恨早逝的母亲,恨这个欺软怕硬的世道。

「早晚有一天,我要一把火烧了这个亲王府。」

他一拳打在我身上,我的柳枝簌簌地抖动。

很痛啊!

我有些生气,借着风力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脸,这是我好不容易寻得的宝地,你说烧就烧。

我不高兴,却不能讲话。

恐怕那时候,他就有了对权势的渴望。

相处久了才发现,裴骃其实是个沉默别扭的孩子,除却寒窗苦读、练剑看书外,就是整日坐在高墙上,遥遥望着无垠的天,远飞的风筝。

即便被仆从打骂,他也从不吭声,只是用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

裴骃从小就倔,不信旁人,不信命,只信自己,即便撞得一身血也不肯求饶。

我也没办法安慰他,我只是一棵不会讲话的小柳树。

「裴淮和裴晤真是一丘之貉,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他坐在树下冷哼一声,之后便包扎起伤口来,用白布草草缠上就算了。

裴淮裴晤都是他的哥哥,却张扬跋扈,经常欺凌他。

我摇了摇树枝,温柔的枝丫轻轻落在他瘦弱的肩膀,在心里说,下次他们再敢来,我再替你扔小石子,哼。

他若有所感,眯着眼抬头,摸了摸我的柳条。

我才发现他有一颗小虎牙,笑起来很甜蜜。

春日负暄,汀草纷芳。

他抱着本旧诗集,懒散地倚着我念诗,声音柔软而清澈,少年风姿初绽,他念道:

「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多动听的诗,说的是万水千山只等闲,朝朝暮暮不别离。

我沉默地注视着他,长久地凝视着他俊俏的脸,心也随之一上一下,像是一团柔软的木棉花,雀跃得快要笑出声来。

那不是对着我说的,可那又如何不算对着我说的?

有一日他靠着我纤细的树身,忽然哭了起来,他小时候是很爱哭的,但从来不将眼泪带到人前,只有我见过他哭。

「阿娘从前在花楼带着我,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每天晚上,她都为我唱歌,她说,贫苦人家的孩子也会放进小小的篮子里,摇啊摇,就慢慢进入了梦乡......我要给我们阿骃最好的。」

他一个人坐在柳树下喃喃自语,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我身上,原来是梦到了娘亲。

「我想,永远和阿娘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她很爱我,可最终她还是死了,永远离开了我,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他经常对着我说话,没有人跟他讲话,于是他的满腔心事,都被一棵树听去了。

我落下一枝柳条,有点痛,但我想擦掉他的眼泪,也想安慰他。

我想告诉他,只要你不一把火把亲王府烧了,连同我一起顺带烧了,我也可以永远陪着你。

我还是不能说话。

但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的眼神是那样受伤而落寞,又是那样孤独,没有人能逃过那种眼神。

那是一个明媚到令人记忆犹新的春日,天上飘了一只远远的纸鸢,每当我想起那一天,心里就泛起爱怜的柔波,心里也像是有东西要飞出来。

我想那时候,我就想要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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