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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吴清这样的人会自戕吗?”陆离反问道。

杨金被问得一愣,拱手道,“属下敢问大人高见。”

杨金虚长陆离几岁,这些年一直在大理寺效命。二等断案靠的是搜查证据,一等断案靠的是揣度人心、辅以证据验证,而陆离便是个中高手。从前,他对这位手握极权的大人是佩服一半,这几年观这一位的审己度人、严谨缜密,如今倒是佩服他十分了。

“若说一个人行事执拗,生性孤僻,看起来似是会做自戕之事。”陆离若有所思道,“但若是他的妻子懦弱可欺,儿子尚未成年,自己疲于奔命半生,又岂肯轻易舍生取义?”

生无可恋,或是与仇人玉石俱焚,死总是容易的。而心有所寄,或是为家人负重前行,活才是不易的。这个道理,有家不能归、爱而不得已的陆离懂,为妻儿拼搏了半世的吴清懂不懂呢?

到底是什么让他放下所有,慷慨赴死?

陆离尚不得而知。

杨金安静得听陆离讲完,直到听到这一句,他才明白过来,了悟道,“如若吴清不是自杀,那叶长清极有可能是替罪羔羊。”

陆离没有回答,忽然问道,“吴清的骨灰现下何处?河东运送证物的官吏安在?”

“骨灰作为证物,留在大理寺了。”杨金想了想,答道,“河东来人还在官驿候着,待文书戳印才能返程复命。”

“不忙戳印,让老刀验一下骨灰,你去搜查栾江的下落。”陆离吩咐道,“将人暂时留在三川,切莫打草惊蛇了。”

老刀是大理寺的仵作,人如其名,如一柄刮骨之刀,专往死者身上割肉剔骨,将真相释放于生死之间。

破案有的时候需要一柄尖刀挑开迷局,而老刀便恰好是那柄尖刀。

杨金道,“属下明白。”

陆离合上文书,似是随口问道,“替叶长清探诊的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无碍。开了方子,吃了两副药,烧已退了。”杨金答完,自言自语得低道,“下一次探视前便该全好了,那位小夫人也不必再担心了。”

“让宋银这几日继续盯着沈家,不可擅离值守。”陆离淡淡道,“天干狱中湿寒,记得添几个炭盆,不必节省。”

杨金嘴角一抽,口上仍恭敬道,“是,大人。”

翌日天刚亮,沈府之中熙熙攘攘、一派喜气。

也不知是否有人刻意将沈诚娶妻的消息传出,“双喜临门”的话很快便传到了锦初耳朵里。

好几日无人来她房中,偏一根大红绸带错送至她这里,锦初暗自好笑。

她唤来春桃、秋杏,替自己换上一袭丹红殿花暗纹的绫罗新裙,将云髻高高盘起,斜插一枚芍药玉簪,在清透的颊边染上薄薄朱砂,与晶莹剔透的唇色堪堪相得益彰。

对着妆奁,她微微笑了。

父亲入狱、夫婿薄凉,伤心吗?

却也未必。

百般算计的沈家,眼下倒是帮她解决了难题。

她寄居在沈家,本来为了父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这一根红绸将她远远得拽了拽,才能迈出一步。

父亲健在,年华芳好,何处不可安身?

天高海阔,柳暗花明又一村。

至于沈家,绝非自己的容身之所。

她走至书案前,日光明澄澄得照进来,令光影之中浮动的尘埃纤毫毕现。

锦初不再思量,提笔写下“和离书”三个字。

写完两封文书她又各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司马南、另一封给师傅萧仁,说明自己的情状和需要,令春桃、秋杏送出门去。

而后,她带着嬷嬷去单氏房里,索要自己的嫁妆。

丫鬟婆子们也不知少夫人要做什么,观她行动间如同一团烈焰,艳光四射、容**人,也不敢上前阻拦。

婚期定在下月初九,单氏正陪着薛甄在房内大开箱笼,悉心挑选首饰钗环,看见锦初走进来简直像见了鬼一般。

而薛甄,似早有预料般的,放下一枚坠着硕大红宝石的金簪,掀起长睫上下打量起锦初。

锦初冷冷扫一眼桌上的珠宝,并不意外的见到单氏将她的嫁妆攥在手中,遂开门见山道,“一早闻得沈诚将娶妻,特来请您归还我的嫁妆。和离之后,我即可搬出沈府,与沈家再无瓜葛。”

单氏楞了一下,未料到她这时来索要嫁妆,拍案而起,“叶锦初!你父亲贪赃枉法,我们沈家豁达大度收留你这个罪眷,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依大晋律,诬告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您在家中说话,可要小心。”锦初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波光里浸着寒意,“河东案大理寺还未论断,贪赃枉法四字是世子教您说的吗?”

单氏大怒,一时竟想不出辩驳之词,恨声道,“你敢威胁我?你父亲罪无可赦,你此刻再不回房中思过,信不信我让诚儿立刻将你扫地出门!”

“和离书已经拟好,只要沈诚不耽误时间,盖上私印你我两家便可一刀两断。”锦初将两份文书摆在桌上,抿嘴而笑,“若世子知道您还妄论朝廷命官,会不会很不高兴?”

单氏闻言,气得整个身子都抖起来,哪里再敢论叶长清半个不字。

锦初太知道怎么对付单氏了!只有见了世子像避猫鼠一般,一味趋奉讨好,对着他人又是另一幅嘴脸。平素自己诸事忍让,能少言便不多讲一字。如今看来,人家未必把自己当成婆母,这面子大可不必再挣了!

“姐姐何须咄咄逼人?谁家的夫人镇日里往外跑,还一味用话顶撞挟制婆母。”薛甄行至单氏身边,搀扶她坐下,又瞟一眼那文书,细声道,“现在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传出去于姐姐名声也无益。”

锦初听了,只轻轻一扯唇角,瞅着她道,“姑娘慎言!你既然尚未过门,也该顾着自己的名声才是!谁是你的姐姐?又是哪来的一家人?”

薛甄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一双漂亮的眸子,死死地剜着锦初。

比起锦初的话语,她的美其实更令她恼恨。

不得不说,锦初确实生得美,比她想象得还要美上几分。今日的情状之下,更是美得灵性,美得出挑,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若是非要从她身上挑出个毛病,大概就是她看着楚楚谡谡,分明还是未出阁的少女模样。

单氏坐下缓过一口气,指着鼻子斥道,“叶锦初,你是我沈家妇,带进来的东西,哪里还有回去的理!你不要脸,我们沈家还要脸!”

“您这么要脸,想来是不同意和离了?”锦初轻笑。

世子之话应犹在耳,晚打发不如早打发!单氏看一眼薛甄,顿时挺直了腰杆道,“和离自然要和离!你既自己都提出来了,沈家断没有再留的道理,这个主我做了。”

“您做得主就好。”锦初看着她笑道,“那不还嫁妆是您的意思,还是沈诚的?”

单氏莫名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依旧双眼瞪圆道,“谁的意思,还不都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孰是孰非想必自有公断!”锦初冷笑起来,“若是沈诚的意思,不知他肯不肯放下高升的身段,与我一同去见官?若是让上峰知道他连夫人的嫁妆都贪,还敢不敢再重用于他?”

“住口!”单氏愤慨道,“你这妒妇好狠的心,嫁进沈家一无所出。为了你那区区嫁妆,还要陷害我诚儿!”

“原来您知道,那是我的嫁妆。”锦初满意得点了点头,斜睨薛甄一眼,扬了扬小巧的下巴,“既然您做得主,即刻签了和离书,便成全你们。”

单氏立起一根手指头,断断续续说出好几个“你”字,抖着下唇道,“沈家娶了你,真是家门不幸!沈家不要你,以后还有哪家敢要你?”

“不劳费心。”锦初干脆道,“嬷嬷!”

嬷嬷躬身,“奴婢在。”

“即刻替我收拾东西。”

单氏一不占理,二怕担责。眼睁睁看着膀大腰圆的嬷嬷冲进内室,将一大匣子房屋地契从箱笼间翻了出来。

两旁之人见单氏不言语,薛甄黑着脸,也都不敢应声。

一屋子人眼观鼻鼻观心,任嬷嬷翻箱倒柜,只单氏两只眼睛似要将锦初盯出个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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