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祈君安

08

晚饭过后，主院传来消息，杀害大师傅的凶手抓到了。

祈安随张既明来到主院，远远就瞧见了碧瓦红檐的凉亭下，双眼紧闭的稚嫩的少年满身血痕，整个人窝成一团，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

一旁的下人手持长棍，见到少年昏厥后，停下动作，转身向齐梓言请示，

“大公子，小六已经昏过去了，您看这…”

年迈的管家在一旁双膝跪地，不住的朝着齐梓言的方向叩首，他哭天抢地的呼喊，尖锐嘈杂的喊叫惹得齐梓言不悦的皱眉。

“把管家带下去！”一声令下，两边的家仆已是各自一边将管家架起，拖拽着带离主院。

齐梓言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眼里是直白露骨的不屑与冷漠。他今日穿着月牙白的长袍，胸前挂一条金色束带，更显得贵气逼人，高不可攀。

与之对应的地上的一滩红，触目得让祈安心惊，她睁大眼睛看着齐梓言，难以将面前的男人和自她进府就对她诸多关照的暖心堂哥联系在一起。

察觉他们的到来，齐梓言朝着张既明的方向径直走过来。他连一点余光都未分给祈安，只是对着张既明说道：

“张司令，杀害大师傅，以及在您汤中下毒的歹人，我们已经抓到了。”

他一个眼色，旁边的小厮便立即出列，声音清脆的向张既明禀报，

“回司令，我们在小六的房间里发现了两张银票，以及一封与您上月围剿的山贼余孽往来的书信。小六是自家人，出入厨房也是常事，大伙未对他做过多防备，这才让司令您着了他的道。”

齐梓言顺势接过话头，“本以为是外人所为，没想到却是我齐家出的内贼。齐某羞愧，愿亲自执刑，为司令出一口气。”

他说着，咧开嘴笑了笑，

牙尖儿是银白的颜色，嗜血。

并未给张既明任何反对的机会，他挥袖转身，衣角摆出个张扬的弧度。右手使力，缚着油布的棍头便直直朝着小六的额头而下。

啪的一声钝响，小六的身体在地上剧烈的抖了抖。

第二棍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杀意接踵而至，却是在看清祈安眼底的恐惧时，生生的止在了半空中。

祈安圆睁的眼里盛满惊恐，身体抖的比小六还厉害。她眼眶含泪，透过薄薄的水雾，恍惚看见了白天齐梓言逗弄她时含笑的眉眼。

她怎么就忘了，齐家家大业大，利益关系错综复杂，齐梓言又是被齐连瑾委以重望的，这样的人，能温和到哪里去？

齐梓言面色复杂，他的视线与祈安在空中交汇，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止住，紧抿出一个冷硬的轮廓。

终于，他别过眼去，将手中长棍交给一旁的家丁，家丁得令，几棍下去，小六的身体便摊在地上，再不动了。

“司令，”齐梓言语调低沉，细听之下竟有些颤抖，

“你我之事，何必过多曝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张既明神色晦暗，却是即刻领悟了齐梓言话中的深意。他向前一步，抬起手，挡住了祈安的眼睛。

天色更沉，院子里依稀还听得到管家的哀嚎。祈安眼前一片黑暗，其余五感却更加灵敏。远处似有鸟鸣叫，哀啼婉转，似水似冰的半固体落在脸上，双颊微凉，竟是又飘起了雪花。

小六的尸体被拖了下去，蜿蜒的血迹摇曳了长长一道，被雪一盖，顷刻便浅了。

齐梓言已经恢复如常，眼底的杀意褪去，他又变回了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手持纸伞，身姿挺拔，白衣长袍，半点污渍都未沾染。

“堂哥，”祈安轻飘飘的唤着，声音被寒风吹回嗓子里，喉咙堵的生疼。

“下雪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开口，或许她是想说些什么的，痛斥齐梓言辣手无情？埋怨张既明袖手旁观？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到头来，也只能道些不痛不痒的话。

可能在这世道，人命本就不值钱。

祈安抬起双手，抚上脸颊，触及到张既明的宽大手掌便死死的握住。她眼睫轻颤，仿佛一只湿了翅膀的蝴蝶，胆小又安心的躲在能让她暂避风雨的栖息之地。

心里有点疼，还带点甜腻的钝痛。

张既明的手掌一片湿濡，垂眸，俯视的角度只看得到少女纤细的手指叠加在自己的手背上，指尖微红，似梅花点缀，又似血色沾染。

“我们走吧。”他仿佛听到少女这样对他讲。

空着的另一手挟腰而过，张既明扬起披风，将祈安裹进怀中，大步离开主院，

“回去好好睡一觉”他俯在祈安耳畔轻声呢喃，

“不要怕。”

“司令，”齐梓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目光灰暗，脸上是隐忍到极致的平静。

他不知道张既明费尽心思留在齐家到底为了什么，查了十日，线索每每到了小六这里就断。但，显然，早日让他离开，处死小六，对齐家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油纸伞不知何时落在地上，齐梓言的头顶覆了一层白，藏在衣袍下的双手紧握，嘴唇无丁点血色。可他仍旧步步紧逼，丝毫不肯退让，

“案子已结，齐某明日定当亲自护送司令离开。”

军靴扣在地上嗒嗒作响，仿佛奏起的战鼓。张既明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峻的笑意，

要玩？

很好，

他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