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余生芽

我抵在树干处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后背被凝聚的露水的打湿，我才恍然从方才他们的对话中清醒。

…每年都会带着家人出国过年？

简单的一句话，我却极其艰难才理解其中的意思。

原来每次问爸爸回不回来过年的电话打不通，是因为他在国外吗？原来在我做了一桌子菜和奶奶一起等爸妈回家过年时，他在国外吃着更豪华的大餐吗？

朋友的父亲在外打工，却在两年后收到了他坠亡的电话。

这七年，我从没收到过有关他的电话和信件，我一边想知道他平安的消息，又一边害怕听见电话那头不是他的声音。

我第一次看见与他有关的消息，是那条新闻里播放的对他的采访。

他说愧疚错过杨盼宝的成长，那我呢？我渴望父亲的七年呢？

「姐姐，你认识这些菌子吗？」

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将我从粘稠黑沉的思绪中扯回现实。

「我和爸爸一起上山做任务，要摘菌子卖钱才能住好房子，姐姐你能帮帮我吗？」只是一眼，我便认出来了她就是被爸爸护在怀里的杨盼宝。

眉眼稚嫩，却像极了爸爸。

小时候我常因长得不像他而闹脾气，只是因为奶奶说要是想爸爸了就照镜子。

要是我和他长得再相像那么一点，以前的我会不会少一些难过呢？

「你手上这个红色的不能吃，」我淡淡回了她一句，尽管我很想讨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妹妹，可看着她细皮嫩肉的双手还是忍不住多嘴提醒，「碰了这个等会儿记得洗手，不然会烂手。」

摄像人员分散四处，我本能地想要逃避，可却禁不住杨盼宝始终在我屁股后跟着。

我采什么，她便跟着采一朵。

「姐姐摘菌子也是去卖钱吗？」

八月的菌子多，又好卖价钱，最近奶奶的左腿总是不舒服，我便趁着放假每日上山采点菌子换钱。

为了奶奶的药钱，也是为了自己的学费。

可面对杨盼宝，我最终一句话都没说，置若罔闻。

「我叫杨盼宝，今年6岁了，姐姐你叫什么？几年级了？」

「姐姐你认识这么多菌子，好厉害！」

她叽叽喳喳地跟在我身后，上衣被枝叶上的水滴浸湿，裤腿处与鞋边沾满了泥巴。

怪不得爸爸一开始会抱着她上山，这些衣物的料子一看就很贵，要是搞破就太可惜了。

「我还要往山上再走走，别跟着我了。」

我望着杨盼宝澄黑的眼瞳，猛然间才发觉她跟着我走的这好一阵，身后居然没有摄影师或工作人员跟着。

杨盼宝顺着我的视线向后看去，显然意识到了相同的一点。

她幼小的身形抖了抖，不自觉地向我靠近。

「…姐姐，我害怕…」

那只因沾了泥点却更显白皙的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角，眼眶有些发红。

下方不像是有人来的痕迹，四周也听不见寻人的喊声。

当时为了逃避摄像机，我特意挑的最不起眼的小道走的，就是本地人想在这座山上寻人也要费一番力气，何况是只是来录节目的外乡人。

我叹了口气，认命拉起杨盼宝的手沿着原路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