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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岑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整个岑家宅院灯火通明,那气派的大门和铺满青草地的庭院,还有那静默在夜幕中的阔派建筑,都让宋韵初应接不暇。

这里和她出生的地方完全是两个概念,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这身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旧衣裳,和这里俨然格格不入,这让她升起了一种自卑的感觉。

这是母亲居住的地方吗?

中年男人帮少年打开后座车门,少年下车,冷着脸走进大门,迎出来的保姆跟他打招呼:“少爷。”

少年瞥了眼身后迈着小碎步怯生生的小丫头:“叫那个女人到客厅等着。”

保姆自然知道‘那个女人’指的是谁,应了一声,埋下头匆匆走开了。

走进室内,宋韵初才知道站在外面看见的那些都是小菜一碟。

入门一眼望见的是极尽奢华的大厅,繁复的灯饰发出冷冽的亮光,四面高高的墙壁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墙壁上悬挂的名画里人物的眼睛像是能攫住人的心灵。

可这些名贵的装饰却遮不住房里的压迫和冷清。

佣人给几人递上拖鞋,只有宋韵初低低的声音响起来:“谢谢……”

面对突然出现的生面孔,佣人诧异的看了宋韵初一眼,没有言语。

换好鞋,少年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坐下,宋韵初局促得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

中年男人低声示意:“过去坐会儿吧,你妈马上就来。”

内心灼热的期待稍稍冲淡了旁的情绪,想到即将和母亲碰面,宋韵初露出一抹笑容:“好。”

她刚走到少年身边,突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楼梯口响起:“阿珉回来啦?”

宋韵初下意识望过去,一袭红裙映入眼帘。

女人艳丽得过份,透着一股子勾人心魄的美,看着顶多也就不到三十岁,宋韵初理所当然没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她都十二岁了,母亲不该如此年轻才对。

女人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到岑时珉对面的沙发坐下:“你爸在公司,今天不回来吃饭。”

岑时珉身子靠在沙发上,慵懒的吐出一句:“我是为了你回来的,并且,今后我会一直住在这里。”

女人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什么?”

岑时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冲着一旁的宋韵初扬了扬下巴:“不觉得眼熟?”

女人这才注意到多了张生面孔,对着宋韵初一番打量,心中惊疑不定:“不眼熟……没见过。”

“她叫宋韵初。”

岑时珉好意的‘提醒’,让女人瞳孔骤然放大。

她像是见了鬼一般,惊叫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看宋韵初的眼神像极了看恶鬼。

宋韵初不明所以,手足无措。

岑时珉好笑似的:“好歹是你亲生的,十多年不见,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女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捂住嘴,久久回不过神来。

宋韵初这才知道,这个女人,真的是她母亲。

来的路上,她脑补了许多母女重逢后温馨的场景,可惜都没有出现,这一切始料未及。

她心里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又苦又涩,那声迟到多年的‘妈妈’,怎么也叫不出口。

几分钟之后,女人像是终于缓过来了似的,一改之前虚伪的温柔,冲着岑时珉尖叫出声:“岑时珉!你不要太过份了!”

岑时珉唇角勾起一抹戏谑:“过份么?我不觉得。你猜,老爷子要是知道你结过婚还有个女儿,你还能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么?路雪尧,你做了十年的春秋大梦,该醒了,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说完,他起身上楼,末了又顿下脚步冷声提醒:“对了,以后别装模作样叫我‘阿珉’,我听着恶心。”

路雪尧在客厅发疯似的摔摔打打。

宋韵初被眼前的一切吓呆,攥着小手瑟瑟发抖。

等路雪尧砸不动了,中年男人才出声:“路女士,孩子在乡下没什么可靠的亲人了,生父四年前已经去世,她一直借住在叔叔家,经常挨打,现在不是你情绪失控的时候,好好跟孩子叙叙旧吧。对了,老爷子应该会在半个小时后到家。”

说完该说的,他也没有再逗留,把时间留给了母女二人。

路雪尧闻言猛地看向宋韵初,眼里没有一丝善意,只有怨恨。

她气得嘴唇发抖,怎么也没料到,竟然被一个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摆了一道儿!

她自认为将自己过去的黑历史隐瞒得很好,岑时珉到底是怎么查到的?

宋韵初此刻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似乎母亲不希望她出现,也并不知道她来这里的事。

可之前他们分明说,是母亲要接她过来的……

过了十分钟,路雪尧逐渐冷静下来,对宋韵初说的第一句话是:“死丫头,你害惨我了!”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韵初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决堤,她的存在原来并不被任何人期待,所有的期望幻灭,压得她瘦弱的肩膀耷拉了下来,随着强忍的呜咽,轻轻抖动。

路雪尧看着心烦,叫来佣人:“先把她带下去收拾一下,别让她到老爷子跟前晃悠。”

这一晚,宋韵初睡在佣人房里,听见宅子里的争吵响彻了大半夜。

她听不清争吵的内容,但听得出母亲的声音。

她痛苦的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死死捂住耳朵,为了不哭出声来,生生将嘴唇咬破。

不要她,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翌日。

看似平和的早上,岑宅偌大的饭厅里却波涛涌动。

岑家父子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岑云海的脸色十分难看:“看来平日里我还是太纵容你了。”

“呵。”岑时珉不禁发出一声轻嗤,深沉的眸子里,尽是晦暗。

不管不问,也算纵容么?

他的反应勾起了岑云海更大的不快,宽厚的手掌在桌面拍出一声巨响:“你笑什么?!”

岑时珉无谓的耸耸肩:“觉得好笑就笑了。”

可不就是好笑么?

平时不管他闯了多大的祸,岑云海连骂他都懒得。

如今就因为他把那个女人结过婚有过孩子的事儿瘫在了明面上,岑云海竟然大清早就找他的不痛快。

岑云海暴怒而起:“臭小子,岑家还轮不着你说了算!你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跟你妈一个德行!”

岑时珉轻叩在桌沿的手指募的收紧。

突然,即将燃起的硝烟,被庭院里响起的吵闹声截断。

路雪尧拉着睡眼惺忪的宋韵初大声哭嚎着往门口奔去:“你走吧,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顾不上你了,谁没有个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我命不比你好,要怪就怪你那该死的爹!是他毁了我,也毁了你……”

宋韵初是被路雪尧从被窝里生生拎出来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

寒冷和耳边的嚎哭将她迅速拉回现实,昨天她才刚见到母亲,甚至还没来得及叙叙旧,就要被赶走……

她懂事的没有反抗,昨夜的争吵声还萦绕在耳边,她知道,妈妈也很为难,或许并非完全不爱她,对吧……?

这动静,成功吸引到了岑宅上下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包括在饭厅的岑家父子。

岑云海狠狠睨了岑时珉一眼,压抑着怒火起身出去。

岑时珉没有跟上去,只是挪步到窗边一脸戏谑的瞧着庭院里‘唱戏’的女人。

路雪尧生得美艳,属于那种浓颜美人,即便无妆容也能瞧出几分妖艳。

许是昨夜的争吵让她无眠,也或许是刻意的,她没有化妆,显得十分憔悴。

身上除了勾勒身段的睡裙之外,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嘴唇被冬日的寒风吹得干燥泛白,多了几分病态的美,真真是我见犹怜。

见到岑云海,路雪尧眼泪落得恰到好处,珍珠粒似的淌过脸颊,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宋韵初撇在一旁,身体一歪,靠在了岑云海怀中:“云海,是我对不住你,没有事先坦白,可我也是年轻不懂事被欺骗,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一直本本分分,你是知道的……”

岑云海年近四十才有的岑时珉这个儿子,如今他已过半百,但依然身形挺拔,尚能捕捉到年轻时的风貌,美人在怀,倒也不违和,反而显得十分和谐。

他抬手将怀中女人稍稍隔开,沉声开口:“来都来了,就留下吧。”

这话一出,不光路雪尧和宋韵初,连窗后的岑时珉都惊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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