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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北丞不爱喝酒,更不爱醉酒,我不知今日他为何一反常态。

仔细想想,分别六年,我对这六年间的邱北丞了解甚少,陪伴在他身边的,除了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有的就是那位女扮男装的叶副将。

我不知他的喜怒哀乐,亦不知他究竟变了多少。

一路无言到酒楼,楚生白戴着斗笠,收了纸伞。

我向小厮问起邱北丞人在何处,正欲往楼上走,刚踏上台阶,手腕忽然被轻轻地拽住。

楚生白站在台阶下方,仰着头看着我。

他生得很美,眉眼间尽显柔情,一时把我看得有些愣住。

他抿了抿唇「你......」

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腕一点点缩紧,内心深处,似乎在害怕什么。

「罢了。」楚生白叹了口气,放开了我「你去吧,去找他。」

我上了楼,可我看到的不止是邱北丞,还有叶沛。

见了我,叶沛眼里带着杀意。

我淡淡地瞥了眼她,又看了看倒在她怀里的男人,未说一字,转身离开。

「阿沛,不要伤了......」

转身之际,我听他在嘴里喃喃着她的名字,心很疼,但也无所谓了。

我向来言出必行,说过要放下他,即使逼着自己,也一定要放下他。

楚生白见我是一个人下来,眼睛嚯地亮起来,但我明白,他眼里的光是因为我身后的叶沛。

「你去送她吧。」我淡淡地说了句,便转身去了里层的包间。

我要了几道小菜,对着烟雨朦胧的小巷独自出神。

不久后,我看见他们三人走出了酒楼。

叶沛搀扶着邱北丞,楚生白替叶沛撑着伞。

雨下得很大,她只湿了些许裙摆,楚生白的肩膀却被淋湿了大半。

我知道,倾斜向叶沛的,不止是手里的伞,还有他的心。

亦如我一般,让出的不只是那唯一的把伞,还有那个人。

22

回国公府时已经是深夜,府中灯火通明,我想,或许是阿爹提前回来了。

从店里借来的灯笼已经熄灭,借着月色,我看到大门前站了一个人。

是楚生白。

他见了我,立即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一掌将我劈晕。

失去意识前,我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刀剑碰撞的刺耳声。

23

第二日清醒时,我对楚生白的所作所为只有疑惑和不解,可当我趁着门口看着我的小厮拿早饭的间隙偷溜回府后,我对楚生白的举动只剩下了满腔的怒火和埋怨。

他还不如放任我不管,让我也死在那晚。

跑回家的那一路上,听过往的行人说,昨日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而当我看到那扇熟悉的大门时,才知道那场大火烧的是居然是我家。

我狼狈地走在府邸之中,目光掠过横纵染上暗红血迹的大门,和歪七扭八瘫在地上的尸体。

一扇、两扇......

一个、两个......

数不完。

怎么也数不完。

我依着记忆回到自己的小院。

那颗郁郁葱葱的相思树,此时只剩下一副枯萎的骨架,风呼呼地吹,吹得再大、再猛,它也再发不出沙沙的声响。

后来,官兵到了,带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公通敌,证据确凿,计划败露后意图带兵谋反,大罪也!府中大火,得幸苟活下的男丁流放充军,女眷流放边疆为奴——」

我看着周围的尸体,看着被烧得黢黑的砖瓦门墙,最后看向带兵领头的那位将军。

——叶沛。

继而,我耳边响起第二道圣旨。

「叶氏一族遭人陷害通敌,八皇子明察秋毫,立为太子,叶氏孤女叶沛护国有功,协助八皇子戳穿国公阴谋诡计,只身入府寻到证据,加之昨夜镇压国公谋反有功,特封为女将军——」

叶沛?

又是叶沛!

她抢我夫婿,杀我父母,灭我全族!

此等大仇若不能报,我枉为父母的女儿,也对不起温辞这个名字!

我再也顾不得礼仪体面,愤怒地冲向她,撕心裂肺地吼道「叶沛!是你杀了我亲人,是你!」

她居高临下,声音淡然「当年我爹撞破你爹通敌,他便栽赃陷害,害我叶氏被灭族。我逃出城门时亦是如你一般,可惜,你没我这般好命,也洗刷不了国公的冤屈——他该死!你也该死!就算我不杀他,圣上也会杀他。」

「我爹是国公爷,他没有理由叛国通敌!」

「我爹一生清廉,更没可能叛国通敌,死得何其冤屈!」她冷笑了一声,怒喝道「来人,将叛贼之女压至牢内,听我发落!」

我死死地瞪着她「叶沛,只要我活在世上一日,就定会要你付出代价!」

24

在去往牢房的路上,我怒火攻心,再次昏了过去,醒来后,身下便是肮脏的稻草。

我自幼娇生惯养,又怎能忍受如此恶劣的环境,不出片刻,我便浑身发痒,红疹、发热......

我拼命地呼唤狱卒,可他们却色迷迷地看着我,想要非礼我,正当我意图自尽之际,牢狱的大门砰地被踢开。

恍惚间,我听到了楚生白的声音,不似寻常嬉皮笑脸时的无赖,也不似夜风拂过时的温和。

他嘶吼着说「快进去!把阿辞带出来!」

「楚生白......」

楚生白,带我走。

你不是答应我,会陪着我一起的吗。

我费力地睁开眼,飞奔进来的却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邱北丞。

他一脚踹开我身上的两个禽兽,用利刃割破了他们的喉咙。

他们的血溅到了我的衣裙上、皮肤上,如烈火一般灼烧着我,似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可灰烬深处尚且留有余温,而我心中已经冷若冬日冰霜。

「阿辞!阿辞!」邱北丞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目光呆滞。

那是我日思夜想的少年郎。

那是我用尽一切爱着的未婚夫婿。

可他弃我于不顾后爱上的女子,杀了我全家,害得我如此凄惨。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地咬着他的脖子,只恨不能将他一口咬死!

口中充满了血腥味,连他发出的凄惨嚎叫,都令我无比欣慰。

可他为什么不推开我呢?

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呢?

我没有力气再去思考,我只知道,他不杀了我,我定要杀了他。

无论要等多久。

无论我曾经多爱他。

我定要杀了他,报仇。

「阿辞!」他已经开始颤抖,搂着我的双臂却越发用力「阿辞......阿辞,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对不起,对不起!」

我怔住了,盯着他通红的眸子,喃喃道「丞郎,你不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他紧紧地咬着唇,都咬出了鲜血,却依旧不肯回答。

那我便替他回答。

「你既对我无情,退亲之后,又为何日日来我府上?是为了拖住我,给叶沛争取寻找证据的时间吗?」

「你那日为何醉酒,为何让叶沛别伤着了?是因为知道她要带兵去抄我家吗?」

「你既不爱我,又为何来牢里寻我?是因为愧疚吗?你以为替我杀了那两个畜生,就能偿清自己罪孽吗?」

越说,我越是想笑——这是何等可笑!

「丞郎啊丞郎,我何苦替你入深林赴险,又何苦翻遍古书只为制出救你的解药!我用性命换来的灵丹妙药,却比不过她叶沛守在你床榻边一宿!」

「为什么?她凭什么!」

我倒在他的怀里,凄惨地笑着,逐渐没了力气。

「丞郎啊丞郎......」

我的声音很小,他便将耳朵贴在我唇边,听我说话。

「你还不如死在那边塞战场上,死在那漫天的风沙里,至少那时,你还爱我。」

25

我不知道邱北丞是如何做到劫狱却不被圣上发落,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把逆贼之女安置在京城的客栈里,甚至请来太医替我疗伤。

邱北丞起初告诉我,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叶沛利用。

后来他又说,他只是帮助叶沛回京,让她能留在京城查当年叶家一案。

直到半月之后,他才承认自己的确是帮着叶沛拖住我,好让她进府找证据,可他也没想到我爹就是叶家一案的主谋。那日醉酒,他也并非让叶沛不要伤着,而是求她不要伤了我。

他向我道歉,对我说他很愧疚。

但他的内疚有什么用呢?能换回我家人的性命吗?

邱北丞似乎很期待我能打他、骂他,他甚至用匕首刺伤自己,试图让我解气。

可我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心想怎么不刺得更深一点。

他哭着问「我错了,阿辞,究竟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

模样卑微又狼狈,一如当初被退亲的我。

我知道,这其中错得最多的不是叶沛,不是邱北丞,而是我。

如果当初邱北丞来我府上拖住我时,我没有心软,而是将他赶走,担起国公之女的职责,跟着侍卫巡逻,叶沛便也没有机会偷溜进府中,我的亲人们便也不会死。

是我错了。

给错了真心,爱错了人,最后错信他会回头看我。

一步错,步步错。

我滴水不进,一声不吭,每日醒了就盯着头顶的房梁,然后哭着直到睡去,一心寻死。

后来,楚生白来了。

他看着我,毫无征兆地将邱北丞拖出了房间,再进来时,邱北丞似乎挨了揍,脸上多了好几处淤青。

我不知道他们二人又因为叶沛闹出什么矛盾,总之,此后每回他们相见,不是冷言相向,就是冷眼相对。

楚生白每日都会来,他来后不久,邱北丞一定会赶到。

见了我,楚生白也不做什么,只是每日和我说些话,邱北丞则站在窗前守着。

我不愿搭理楚生白,他便给我念那些医书,一次无意将「乘」念成了「剩」,被我冷声指正。

自此之后,他便故意念些错词错句,期待地看着我,希望我开口说话。

但我没有如他所愿。

活着对我而言,实在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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