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如约

二十六岁生日那天，我被卡车撞飞。

再睁眼，回到了十八岁。

教室里，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转校生。

「听说是隔壁私高的校草，跟家里闹矛盾，赌气来我们学校。」

「隔壁私高？那个一年三十万学费的学校？」

「对啊，都是少爷小姐。」

门被突然打开，讨论声骤然息止。

有女生小声惊呼。

我知道，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阳光映在少年细碎发梢。

只一眼，便让当年的我彻底沦陷。

班主任笑眯眯开口：「大家安静，请新同学自我介绍。」

预想中熟悉的声音没有响起。

我抬起头。

他遥遥看来。

隔着众人，与我对视。

我愣了一下，忙避开视线。

见他不开口，班主任又催促一遍。

他却突然抬脚，径直朝我走来。

「苏……同学。」

我心脏猛地一跳。

却假装若无其事：「嗯？」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

「你记得我吗？」

身后同学们八卦地窃窃私语。

班主任也一脸疑惑。

他恍若未觉，紧紧盯着我，满是探究，眼底像是有光——

原来，他也回来了。

我垂下眼睫。

「你还记得我。」他又问了一遍，「对不对？」

我轻轻勾起唇角。

再抬头，满是无辜和茫然：

「我们认识吗？」

那抹光，骤然熄灭。

2.

宋阳予似乎想找到我。

确切地说，是前世的我。

他选择坐在我后排的空位。

同桌陶陶小声问：「苏念，你真的不认识宋阳予吗？」

我摇头。

「可是……他好像在一直看你。」

我知道。

但我装作没看见，正常听课看书。

此刻他一定很奇怪，前世那个暗恋他数年，在他家道中落，双腿截肢后也不离不弃的女孩，重活一世，怎么对他如此冷漠。

陶陶又小声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我冷笑一声。

怎么可能。

被爱者失去仰慕，跌落神坛。

他大概，只是不甘心罢了。

现在的他，重新拥有了一切。

双腿，家庭，财富。

这些都远比我重要多了。

没多久，他的目光就会从我身上离开，落在更重要的地方。

下课后，几个女生围住了宋阳予。

「宋同学，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拉你进班级群。」

他迟疑了一下，掏出手机。

女生惊呼一声。

「你壁纸的女生真好看，是你女朋友吗？」

我循声看了一眼。

他猛地反扣手机。

神情烦躁：「不是。」

我回过身，轻笑一声。

那张照片，是郭孜柔。

一个于他而言，白月光般存在的大小姐。

他喜欢她数年，好不容易在一起，却因家道中落遭到女方家族反对，被迫分手。

他喝得烂醉，开车去找她，途中出了车祸，双腿截肢。

我在医院找到他时，他的残肢血肉模糊，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却双眼猩红地让我滚。

曾经多么骄傲的少年，如今却跌落泥潭。

我最终选择留下来照顾他。

他没有去处，我就把他接回家，衣食住行，无微不至。

开始他总是砸东西，一点小事就破口大骂，我始终忍着。可能是被我的耐心感动，他渐渐地不再暴躁，却变得沉默不语。

有时坐在窗前，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怕他想不开，从来不敢睡一个整觉，稍有动静，就立刻睁眼跑到他身边。

这样过了半年，有一天，我问他晚饭想吃什么，他望着窗外沉默许久，突然开口：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愣了一下。

他坐在轮椅上，瘦得厉害。

我蹲下身子，试探性地抱住他。

他没有躲。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

我把下巴搭在他的肩头：「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他僵了一下。

有温热的触感浸透衣服，落在我的肩头。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他大概真的感受到了我的真心。

直到，郭孜柔再次出现。

3.

「宋阳予，外面有人找。」

一声呼喊打断我的思绪。

教室外，站着位身材窈窕的白裙少女。

我心口猛地一沉。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郭孜柔。

前世，她听说宋阳予转学，特意过来劝他不要跟家里人赌气。

语气温柔，举止端庄。

那时，我看着两人郎才女貌，陷入自卑。

宋阳予烦躁地回应传话的同学：

「让她放学再来。」

我有些惊讶。

放学后，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突然被宋阳予拦住。

「我在找一个人，她和你长得很像……」

我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

「我真的不认识你。」

他愣在原地。

宋阳予一定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不再喜欢他。

彻彻底底地，不再喜欢他。

被卡车撞死的那天，是我二十六岁生日。

我的灵魂飘在天上，满脑子不是「我不想死」，而是「我死了宋阳予怎么办」。

于是我用尽全身力气，冒雨往家里飘，只想看他最后一眼。

却在家里，看到了郭孜柔。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但宋阳予坐在她面前，满脸祥和温柔。

他们说着曾经的美好，时不时相视一笑。

那是我和他不曾拥有的默契。

最后，郭孜柔提到了我。

「苏念可能没你想得那么单纯，她知道你是你舅舅财产的唯一继承人，把你接到身边，可能是……」

她点到为止。

我飘在空中，拼命摇头。

不是的。

我不知道。

从头到尾，我的付出，只是因为爱情罢了。

宋阳予沉默许久：「我知道了。」

我飘到他面前，企图让他感知到我，可下一秒，郭孜柔低下头，吻上了他。

他没有躲。

我捂住心口，疯狂尖叫起来。

窗外大雨滂沱。

他们听不到。

头撕裂一般地疼，意识模糊前，我只有一个想法。

我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我恨他。

4.

我走出校门，就看到郭孜柔。

她抬头往里张望，看到紧随而出的宋阳予，小跑上前。

「阳予，你别跟家里人怄气了。」

「你不用劝我。」

两人交谈声在身后响起。

我低头快步离开，却迎面撞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