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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这个破旧的家里什么都没了,早知道就不该收下母亲给的十块钱。若有了这十块,父亲会不会能撑到现在,母亲会不会就不走了。

宋世樵像是一个无头鸟,手里攥着母亲留下的木头镯子在村子地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

林伯伯在屋里瞧着他经过家门也没有进去,就叫住他:“小宋,来吃饭。”

一时间宋世樵竟分不出声音从哪里传来,在原地停了一下就又低下头往前走。

“哎,小宋,来伯伯家吃饭,快来。”

宋世樵木讷地看着林伯伯:“不吃了。”

林伯伯也不管他的拒绝,把他拉进家里来,又叫老伴端了一碗烫烫的猪油汤面放在他面前。

一看是小时候父亲最爱给他煮的猪油汤面,宋世樵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的喉头发烫,紧紧地抽动着:“伯伯,伯伯......我没家了......”

林伯伯抱着这个年轻人,也忍不住哭起来:“好孩子,好孩子。往后只要林伯伯在,你就有家。玉婶和你大顺哥都疼你,都帮你。”

哭了一阵,林伯伯叫宋世樵吃面,自己坐在旁边嘱咐他以后的事情。

“好孩子,只要吃得下,什么苦日子都不怕。你有本事,以后肯定有大出息。林伯伯跟你说,一辈子这么长,大多时候只有自己帮自己。自己心里有谱,什么苦都吞不下你。”

宋世樵把头埋在碗里,不愿让林伯伯看见他在哭泣。

林家两口子坐在宋世樵边上陪他把饭吃完,当他们把宋世樵送出门时,宋世樵突然跪下来对他们磕了一个头:“林伯伯、玉婶,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

“孩子,去吧。想家了就回来看看。”林伯伯舍不得看着宋世樵离开,就叫玉婶到门口送他。

宋世樵把木镯子包在换洗的衣服里面,包好包袱就走了。到村口的时候他很想回头看一眼,可他却故意没有那么做。

前往吴府的路上,宋世樵仔仔细细地踏着每一步路,他左右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色和人家。

旁边一对卖炸糕的年轻夫妇正因为锅里油的温度在斗嘴,妻子生气撇着嘴不肯说话,丈夫赶忙擦一擦手上的油从后面搂住她。

桥下的一对母子正在一起唱着童谣,小孩子唱错了,妈妈就点一点他的小鼻子,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世道艰难,抚慰人心的真情却弥漫人间。

可现在的宋世樵看什么都心痛,他觉得世上人人都比他幸福,他现在是一颗被连根拔起的树苗,好像活不了多久了。

他走走停停,到满天星星忽闪时才来到吴府侧门。

此时他不想进去,这个宅子会吞噬左右人的伤心,奴才也是,主人也是。

他在上次杀猪时老方坐的那块大石头上歇息。虽说是歇息,他脑海中的忧伤不停地呼啸而过。精神的劳累最磨人,他现在甚至没有精力睡去。

天刚放亮,吴府大厨房的下人从角门里出来买东西,远远看见宋世樵坐在那里。他看上去像被吸干了阳气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眶黑黑的十分憔悴。

“宋世樵,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回过神来,转身点点头,并没有意识到要回答别人的问题。

进了门,他并没有先回下房。他一路往大厨房走,妄想着通过工作强压住心中的痛苦。

他越走越快,盯着脚前面的路。来往的下人都觉得他十分奇怪,平时这么爱说笑的一个人出了一趟门却像大病一场。

大清早厨房非常拥挤忙碌,宋世樵把包袱放在门口便往里挤。穿过人群,他竟看到龚大姊站在人堆里。

龚大姊是来找他的。

这么多天辗转打听下来,龚大姊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得到,张姨娘倒是借着送绣品的机会给她带话,说是宋世樵回家照顾父母去了,叫她别担心。

宋世樵看见她在人群里像一只被忽视的小鸟,一直转过来转过去,想问话又不敢开口。

二人目光交汇,数天没有见面好像一切都变了。

龚大姊看见他形容憔悴,心脏痛得像变了形一样。她用拳头捶着心口,泪水快要从眼眶里掉下来。

宋世樵心里也不好受,因为顾及厨房里下人的眼色,他便转头出去了。

他前脚刚出去,龚大姊就跟着出来了。他们走到厨房背后,相顾无言。宋世樵蹲在地下痛哭流涕,不知怎么龚大姊握着他的手站在身侧也跟着流泪。

宋世樵呜咽着说:“我爹娘没了,家没了......”

这样惊天的打击不知他是怎么承受过来了,龚大姊心疼得蹲下身来用另一只手拍着宋世樵的背,希望能给他顺顺气。

他们就这样抱在一起,虽然在极端的痛苦下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在分担着悲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太过沉浸在痛苦中,完全无暇观察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梅宜珍在月沉院刚起床就得到宋世樵和龚大姊放浪不堪,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拉拉扯扯的消息。

想到上次的折磨没有把这个灾星整死,梅宜珍便要牢牢要抓住这个机会。

“先去把他们叫来,你再去为我准备两样东西。”梅宜珍马上在心里盘算好了一条简单的计策。

他二人同时接到消息,龚大姊则想到要走得慢一些,不然假装缠足的事情就要泄露了。

宋世樵还没进屋,梅宜珍就将一个茶杯狠狠砸在他脚面前。

这一个下马威搞得宋世樵方寸大乱,他并不明白梅宜珍想干什么。

梅宜珍吼着叫他滚进去,一上来就叫骂:“不要脸的畜生,你刚刚在厨房后墙干什么?”

他跪下来抬眼看着梅宜珍,脑海中还在思索怎么回答梅宜珍的话。

“你既然想着我家里的人,怎么前几天回家奔丧的时候不把她带回去啊?”梅宜珍越骂越起劲,叉着腰完全不给宋世樵回话的机会。

“那个煞星也是个不要脸皮的小贱人,祸害了我们母子还不够,现在还想丢整个吴府的脸面。怎么,让她等小少爷长大等不住了,自己开始寻摸男人了?”

宋世樵马上伏在地上把话头抢过来:“夫人,是我胆大包天,是我不要脸,是我硬拉着少奶奶的,她没法挣脱我,都是我的过错跟她没有关系啊。”

此时,丫鬟端着一碗百合汤进来:“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龚大姊已经到院门口,马上就进来。”

梅宜珍在椅子上坐下来,当着宋世樵的面把一包白色粉末倒进汤里。

龚大姊谨慎地迈着小步进到屋内,生怕自己的姿态漏出破绽。

她刚准备跪下时,梅宜珍先制止了她:“先别忙做样子,把这碗汤喝了。”

梅宜珍重重地把碗往前面一送,并不打算解释碗里的东西是什么。

这样突然的要求让龚大姊慌了神。她看了宋世樵一眼,宋世樵则轻轻皱了一下眉。

龚大姊顿时感觉不妙,马上退后跪了下来。

梅宜珍像抓到什么关键似的,严厉地质问:“怎么,觉得我傻到会在自己的院子里药死你?”

龚大姊反应过来,这是梅宜珍给自己和宋世樵下的一个套,她马上端起汤来一饮而尽,只希望宋世樵也听出其中的蹊跷,不要上来制止自己。

遗憾宋世樵认定了刚刚那包白色粉末是毒药,冲上去就将汤碗掀翻:“蓁蓁,别喝。”

话一出口,宋世樵以为自己被梅宜珍抓住把柄,他忙不迭跪下来解释:“夫人,夫人。这事可千万干不得。少奶奶清清白白,可不能做冤死鬼。”

龚大姊则在一旁闭着眼心如死灰,今日的劫难是躲不过去了。

梅宜珍哼笑一声:“蓁蓁,叫得真好听啊。”

“不,不。夫人听错了,我是说,真的别喝。”宋世樵连忙磕头辩解。

梅宜珍没有理会宋世樵,他的辩解早已无用。她转过头质问龚大姊。

“上次没把你这个灾星送到阎王那里去,是你好运。不过你可真有本事,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竟能请得动张仪美带着老爷来教训我。看来你和那贱人关系匪浅啊。”

梅宜珍看龚大姊没反应,站起身对着宋世樵说:“男人都一个样,动起情来什么都是蠢猪,你就不想想我刚刚若真给她下毒,会让你看见?”

宋世樵这才知道中计了,偷偷看着旁边的龚大姊懊悔不已。

见两人跪在自己面前说不出话来,梅宜珍便派丫鬟去请老爷到月沉院来。

吴海良好不耐烦地走进月沉院,还没进屋就开始抱怨:“天天都找事,盼着我早点死是吧。”

梅宜珍早已习惯吴海良的厌弃,她晓得只要一和吴家的脸面问题牵扯起来,吴海良就绝对会受她驱使。

“老爷,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治家不严。本来我可以依照家里的规矩不麻烦老爷,只是这两人的身份不一般,就像请示老爷该如何处置。”

吴海良没好气地坐下来:“下人来报,你们二人当着众人的面拉拉扯扯,行为不堪入目,确有其事吗?”

其主必有其奴,梅宜珍身边的人添油加醋地在吴海良那里传话也不是怪事。只要是沾到男女私情,再有力否定都显得心虚。

龚大姊首先说话,希望能给宋世樵提个醒:“父亲,今早我在路边滑了一跤,摔倒了腿,在原地歇了好一阵都没能站起来。宋世樵不知为何神思恍惚,没有过脑子便来扶我。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也没想到会传成这个样子。”

吴海良依旧生气,一拍桌子大吼:“就因为一个神思恍惚,你们就能在路上拉拉扯扯吗?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思恍惚,能让你们不顾廉耻,公然肌肤相切。”

宋世樵幸而听懂了龚大姊的暗示,马上答话:“老爷,我父母过世了,前些天已经告了假回家。我今早才赶回府里,触碰少奶奶全是因为这几天头脑发昏,我实在不敢有那些想法啊。”

“嗯?你说什么?”吴海良低下头查看宋世樵的脸色:“是真的吗?”

“父亲在我离家不到一个月就走了,母亲前天在我身旁断了气。都是真的,不敢欺瞒老爷。”宋世樵流着泪说起这些,龚大姊也拼命忍住不改神色。

曾经陪伴着自己长大的家丁突然过世,吴海良心中也有些动容:“老宋这么突然就走了。啧,累了一辈子,什么福也没享受着。”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把宋世樵扶了起来。“难为你了,起来回话吧。”

梅宜珍一看风向变了,急忙插话:“老爷,难道府里下人行为暧昧就不管了吗,我们吴府的脸面要放在哪里?”

吴海良最爱脸面,话锋一转对着说:“虽然你情有可原,但人言可畏。宋世樵,罚你半年工钱;龚大姊嘛,妇德有亏、名节受损,我不便责罚,就由夫人处理吧。”

龚大姊最终还是落到梅宜珍手里,又惊又怕浑身颤抖。

吴海良明白了梅宜珍要对龚大姊下狠手,临走时瞪着梅宜珍警告一句:“若要是再弄伤甚至弄死了人,夫人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梅宜珍心里生出一丝怯意,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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